溫德生(林野):德行東路一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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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空軍上校, 詩人和作家,從事教學工作(兼專任34年)。1997年 ~ 2005年在國軍岡山醫院航訓中心擔任主任、美國肯塔基大學哲學博士1992年畢業。著有「肯塔基異鄉人」、「肯塔基老家鄉」、「北城舊事」。

德行東路一條街

林 野

台北士林區過了福林橋後,有一條街被中山北路六段切割成德行東路和西路,以前叫中12路,越過今日的忠誠路,末段稱芝蘭路。這條馬路不寬,起頭是石油新村,一路走下去是精忠新村、忠義一村、忠義二村等眷村,街的盡頭是忠孝新忠義一村和二村是屬於情報局的眷舍,許多小學同學住在那裡,夏天放映露天電影時,在我住的忠勇新村(芝山岩)主場首映,然後以忠義一村為副場,兩部8釐米放映機分設兩處,然後吉普車載着剛下片的膠捲趕場,那裡就成為「二輪片」。村童坐在板凳上望穿秋水等待續集是常有的事,成為我們的年少的黑白回憶。

1969年春,入伍當兵的第二年,我被衛生連派到衛勤學校,接受「司藥士官班」的專長訓練,真是欣喜若狂。12週的受訓地點在德行東路底的中興營區,都是上課聽講,或是學習調配藥膏和藥水,站衛兵是徒手不帶槍,而且離家只要走半個鐘頭,服兵役能有這種好事,不免暗爽。退伍後重考上北醫藥學系,似乎受到這次受訓的影響。

不過受訓期間發生了一些故事,迄今還記得。中隊長(相當連長)是從「成功隊」下來的禿子上尉,一臉冷酷無情,晚點名後他在連集合場打赤膊秀蛙人操,經常提到他在金門出任務的英勇事蹟,問他為何從外島前線離開?總是冷冷地說:「殺人的事幹膩了」,我們都信以為真。

營區側邊的山坡有一間小小的禁閉室,關過兩個來此受訓的兵,大隊部怕木門關不住,晚上要派衛兵看守,僅在要上廁所暫時解禁。第一人是營外鬧軍民戀情被關進來的兵,原因是他在附近的豆漿店認識一個未成年的小妹妹,把人家的閨女搞成懷孕,家長很生氣,女孩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後來那個阿兵哥是否完成人鬼冥婚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人是同隊受訓,來自湖口的裝甲兵,人不壞,晚間幫輔導長教唱軍歌。某個週日他逾假未歸,直到第二天傍晚纔回營,中隊長毫不留情下令將他關起來。不料幾天後他趁衛兵到寢室為他拿東西時,一溜煙逃跑了,人馬追到德行東路口就失去人影,原來他攔了輛計程車直奔火車站,隔了兩天被原單位在他的家中逮到。

中隊長大怒嚴令中、晚餐只准他吃鹽巴配白飯,學員長的士官長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將菜餚藏在白飯下偷偷送過去。他再度回籠那晚,我站12點的衛兵,為他送去一捲蚊香,問他為何這樣做?他說老婆剛生產不久,只想請個假回去看孩子,但禿子不肯施恩。他和我隔窗聊了很多,部隊來辦退訓和領人時,他頻頻向士官長和我道歉稱謝。

有一天,輔導長告訴我有一位同梯的朋友在醫務室服役,要不要見個面?此人在新兵訓練中心時就很出名,享有特殊待遇,晚上排衛兵都是站10~12點,不然是4~6點,當時陸軍特種兵幾乎都是3年,他命好,「妙手」抽到兩年的衛生兵,想必有點來頭。他結訓就被分發到衛勤學校,很快就佔缺升下士,每天上下班。原來他老爸是中將退伍,政商關係良好,在三重創辦了一間中學。

這時他交了一個我隊上的學員,是金門野戰醫院派來的醫務兵,人長得白白淨淨,從此兩個人很麻吉,晚上都在醫務室聊天,週末常被富家子留宿在蘭雅里的家中。1974年唸大一時,報紙刊出震驚社會的新北投翠嶺路滅門血案,5人命喪刀下,警方偵查的結果指出是同性戀的殺人劫財,我忽然想到他們以前在過從親密的跡象,如果不相逢相識,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

德行東路過去時常淹水,大雨後必須到出擔架操的場地清污泥,周邊的農家三合院更是泡在水裡。1982年,小路擴寬後纔有今日的路名,衛勤學校早已搬走,原地蓋了別墅型的「天母芝園」。這所專門訓練基層軍醫的學校於1952年創立於新店安康,1957年搬到士林芝山岩,與國防醫學院分分合合,幾度遷徙,龍潭、龜山、外雙溪、內湖皆留下足印,今不知學校安在? 在這段時間眷村的平房接連拆除,僅剩下頭尾的石油新村和忠孝新村。

70年代,士林第一家超市(頂好)出現,比德行西路的「家樂福」要早,大樓迭起,公車穿越,房價暴漲。2012年,我和北投初中同學找到原住在忠義一村,海軍上校退伍的同學在「福興園」聚餐,四個廣東人在公車站牌合影,彼時一位同學已罹患末期的食道癌。2016年,剩下三個人又來到德行西路的「洪樓」,參加士林、北投的同學餐會,幾個月後其中一人在晨間散步時,仆倒在山路上,又添一件悲事。

雨聲小學的同窗張君住在芝山國小對面,移民加拿大後每年仍定期回台陪伴老父一段時間,週末偶爾備幾碟粗菜,邀他來家中吃頓便飯,他總是客氣帶瓶紅酒來。有一天我說小學的畢業簽名簿上留有他的手跡,他不信,乃急翻到那一頁,吾友的贈言如是端正地寫着:「輕信輕發,聽言之大戒也;愈激愈厲,責善之大戒也」(語出弘一大師格言別錄)。我稱讚同學未及弱冠,即能寫出如此定慧之語,太有學問,他的尊翁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真不愧是家教有方,書香門第!

同學於父歿後賣掉房子,沒再回來,日後僅以電子郵件互通信息,大嫂以前在成衣外銷公司上班,送過我幾件設計新穎的樣版夾克,她又擅長繪畫,可嘆中年罹患乳癌早逝,同學將妻子的生平畫作燒錄一片光碟給我存念。2019年我旅美的最後一站是在加拿大多倫多離境,發現他是寓公宅男,深居簡出,獨子是紐約的音樂人,我說盼待他兒子再回台灣發表時,他也隨行,大家好好聚聚!

德行東路一條街,以前籍籍無名,早年俗稱「竹巷仔」,除了農田耕戶,一片荒漠。然而,歲月遞嬗,朋友變得愈來愈少,回憶則愈來愈多,不得不看透人世物故,這是沒有回頭路的人生啊!

上文承蒙 溫德生(林野)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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