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馬拉指揮參謀學院畢業
駐瓜地馬拉及駐巴拉圭大使館國防武官
軍中憶往（九）
外派巴拉圭（續）
“Marzo Paraguayo”巴拉圭的三月
如果說外派巴拉圭有什麼經歷會讓我感到不虛此行，大概就是我完整的目睹了一場政變，從蘊釀、發生、結果及到餘震。
1989年，Rodriquez將軍發動軍事政變，推翻了獨裁統治巴拉圭35年的Stroessner將軍；時任戰車團長的O上校（Lino Cesar Oviedo )親率二輛戰車，將S將軍押入戰車後駛出總統官邸，一時被譽為英雄，聲望大增。此後O將軍平步青雲，一路昇任至陸軍司令，成為了巴國的軍事強人。O曾在陸軍司令任內訪台，由時任我陸軍總司令的湯曜明上將接待。1993年巴國舉行了總統大選，由紅黨參選人Wasmosy當選，成為巴國四十年來第一位民選文人總統，在選舉過程中，O也出了不少力。當時O在政壇聲望頗高，咸認為有可能是下一任紅黨的總統參選人。本應韜光養晦，然O卻患了大頭症：1996年4月，W總統告知O欲將其解職並要求退伍，O斷然拒絕並揚言將發動政變。一時輿論譁然，除了陸軍以外，海、空軍、總統府警衛團、警察及年輕族群等均站在W總統這邊。僵持了一段時日，最後雙方達成協議，O放棄陸軍司令一職，改出任文職的國防部部長。這是甚麼招數？！輿論再度譁然！最後W總統在輿論及國內反對勢力的支持下改變了主意，O未能如願，離開了軍隊，如此算是平息了風波，其所觸犯的意圖政變之罪也沒有人再追究了。
前述是在我上任之前發生的情況。1997年6月，我在赴任前，獲剛接待過新任巴國陸軍司令D中將的湯曜明上將召見；交談時湯上將曾含蓄的提到：“這一次接待的這一位陸軍司令，感覺比上一次的那一位要好一些。”。
O從軍中退出後，一直在為總統大選作準備。時光飛逝，轉眼之間來到了下一回的總統選舉，O使盡諸般手段，居然贏得了紅黨黨內初選，將代表紅黨角逐1998年的總統大選。當年紅黨是巴國第一大黨，紅黨侯選人，大概就是下一任的總統。以O的性格，上台以後一定是睚眥必報，所以巴國政壇氣氛低迷，尤其是當初挺W總統的將領們，更是感到憂心。當時的陸軍司令與我私下聊天時表示：“現在我們有自己的麻煩了，別看他現在裝的跟綿羊一樣...”；另一位陸軍師長也私下對我表示：“O如果上台，巴國必將重回獨裁的老路...”。在這種氛圍下，反O勢力再度自動集結：與其等你回來掌權清算，趁現在我還在位先把你弄死！於是當年意圖政變的舊案又被重新翻了出來：先將O逮捕，接著判了10年重刑，且剝奪了其總統侯選人的資格。然其時已接近大選，且紅黨已完成了黨內初選，無法再重新選舉，最後由O的副手，原來的副總統侯選人Cubas遞補成為總統侯選人，黨內初選第二高票的Argana，也是O的死敵，則遞補成為了副總統侯選人。這種詭異的組合，也為日後的政爭埋下了伏筆。
大選於1998年5月舉行，一如各界預期，C、A二人當選為正副總統。幾乎就在當選的同時，A副總統即與各在野黨結盟，成立了反對聯盟，不久挾議會多數，於國會通過了所謂的“反O條款”，規定“意圖政變者，服刑未滿刑期的1/2，總統不得特赦。”。1998年8月15日，C、A二人貌合神離的就任正副總統。新政府中重要的職位多由O系人馬出任，這批政界新貴們則是“早請示，晚匯報”的前往探監，O儼然以地下總統自居。然或許是監獄中待的不舒服，或許是O不甘於錦衣夜行，C總統上任三天後，O就出獄了（C總統在選舉時，曾對O的支持者有過承諾）。O律師所持的法條是：根據“軍人懲罰章程規定”第X條，受軍法判刑者，在服刑一個月後，總統即有權特赦之；O服刑已超過一個月了，故總統有權依法特赦。此舉顯然與“反O條款”相抵觸，於是反對聯盟群起撻伐，揚言將彈劾罷免C總統。該年12月，C總統拒絕了最高法院將O提回拘押的決議。
巴國國會採參、眾二院制，彈劾案需先在眾議院獲2/3席次通過後再提交參議院，參議院則只需要1/2席次通過即可；如彈劾案未通過，該總統任期結束前不得再重提。我與國防部副部長交好，他私下表示：O系在眾議院掌握了超過1/3的席次，彈劾案很難過關。反O派也了解，因此除了叫囂之外，並未採取積極的行動。此時，反而是O派閒不住了：先主導大幅換將，隱藏的O系軍中人馬紛紛接掌要職，緊接著逮捕了反O派的指標性人物，剛卸任的空軍司令G上將；一時軍中人人自危，某些自認為處境不妙者也開始隱遁。1999年3月23日上午，大使館正在召開館務會議，大使的秘書突然反常的推門而入，急促的說到：“大使先生，A副總統剛剛遇刺身亡了！”。
政爭不能見血，一流血就麻煩了。
凶手當時雖還不清楚是誰，但各界矛頭一致指向C 、 O二人。當天，雙方都開始動員支持群眾，在國會廣場前對峙 ，警察則將雙方隔開。3月24日上午，眾議院在反對聯盟主導之下，採突襲的方式召開了彈劾案；此時O派的部分議員在外，得到消息後立即回奔眾議院，其中一位一路闖紅燈，到達眾議院時更直接將眾議院的大門撞毀衝了進去...可惜來晚了一步，就差他關鍵的一票，彈劾案剛表決通過，票數一票不多，剛剛好達到了2/3的門檻。當晚在家看電視新聞報導，難怪O派會輸：首先決戰時刻你的議員紀律渙散不在首都待命；當召委宣佈要表決時，只看到有議員提出軟弱的抗議，認為對方不應趁我方人員未到齊時表決，但還是參加了表決...難道不知道這一表決你的政權就要垮台了？那怕是掀翻桌子、砸椅子、砸爛主席台也不能表決，起碼要撐到自己人抵達議場啊...。
眾議院闖關成功，反對聯盟就好整以暇，因為勝利只是時間的問題了。眾議院彈劾過關後，O又自動返回總統府警衛團圈禁，並為他的行為聲辯。面對彈劾，C總統宣稱決不接受，並將堅定維護政權到底。
國會廣場上的抗爭在3月26日當天達到了高潮，反對的群眾先被逐出廣場，後再奪了回來；C總統調動了裝甲部隊介入，但被路障阻礙，無法進入廣場。當晚又發生了狙擊手向反對示威群眾開槍，造成七人死亡的慘劇，使得原先還保持中立的政、教團體，一面倒向了反對聯盟。
當晚半夜三更，家裏電話響起，是情報次長室打來的：參謀總長湯曜明一級上將後天要聽取本案的簡報。案發以來，我每天都詳細的將發生的狀況傳真回部；主其事的A同學最後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民心的向背如何？我回之：一面倒。
隨著民心的喪失及參議院彈劾案的即將召開表決，C總統的意志也開使始動搖，此時是大國介入的時候了。3月28日晚間，我在住家看電視新聞，突然聽到了 C總統即將在美國大使的陪同下召開記者會的消息，這意味著 C總統將宣佈辭職；我立即打電話回部。副處長接的電話，聽完之後他要我回辦公室將情況傳真回部；我回答走不開，我要看著新聞報導，因為狀況隨時會變，我打電話的目的是要情次室檢視一下，給總長提報的結論不要有誤。
美國大使陪同召開記者會的畫面並未出現，但隨著分割畫面的新聞報導，情況逐漸明朗：C總統在辭職前，親赴O圈禁的地點下了最後的一道命令，將O特赦釋放，O在死忠支持者的陪同下，搭乘小飛機飛往阿根廷，渠已獲得了阿根廷總統的政治庇護；該飛行員隨後返回巴拉圭後在機場遭逮捕。另一個畫面則是巴西的軍機飛抵巴國機場後，手持衝鋒槍的巴西軍人在飛機四週警戒，C總統全家大小帶著行李登機，渠已獲巴西總統同意前往巴西居住。當時紅黨的黨主席在場，當記者問到C總統前往何處時，老兄慢條斯理的回答：“我不知道，此外，我也不感興趣。”...看到這裡，我突然有點同情C總統了！還不錯的一個人，好好的一盤局，硬是被莽撞的O將軍給搞砸了。
劃面來到了參議院，這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參議院議長Gonzalez 依憲法規定宣誓就任總統，眾議院那位召委出任內政部長、A副總統的次子出任國防部長，這位看起來年紀不到四十歲，相貌英俊酷似法國總統馬可隆的年輕人，將是我日後主要打交道的對像。隔了一天，陸、空軍司令也換人了；倒是那位三軍總司令，外交部長的女婿，沒有隨者他老丈人一起下台，一直到任期屆滿退伍。
隔了好些時日，一切都已平靜，我也邀請到新任的三軍總司令訪華，結果平地一聲雷，又發生了烏龍事件：某日傍晚，一群O將軍的死忠支持者，大張期鼓的從駐地開著一輛戰車及一輛裝甲車，往國會大廈駛去，一路還有記者跟隨攝影；到達目的地後，朝著國會大廈開了一砲...這些莽夫跟他們的主子一樣莽撞，一廂情願的認為：他們揭竿而起，其他的軍中同志將會隨之起義...結果可想而知。最後幾個人跑進巴拿馬大使館尋求政治庇護，而巴國政府也不急，派了一輛軍車及一輛警車等在門口；隔了幾天後，受不了了就出來就逮了。這件事導致國防部長不信任裝甲兵，認為這個兵種與O將軍的淵源深厚，最後索性將戰甲車全部集中看管。也苦了那位新任的三軍總司令，雖說是一件小事，但在這個節骨眼也不方便出訪，最後親自來到了大使館致歉及致謝，他口中的美好的旅行也泡湯了。
上文承蒙 許冠華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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