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 Pan(潘俊隆) 臉書
一個年輕時喜愛文學及音樂的青年,為了改變自己,進了軍校,成了職業軍人;一個職業軍人,為了精進自身,加入了特種部隊訓練,也經歷了軍旅生涯種種的磨練。如今,退伍後的軍人與年輕時的自己相遇了。
【絕望的引爆點】
塘岐連在那年329國軍體能戰技競賽中脫穎而出,奪得佳績。這支連隊,從幹部到士兵,無論體能還是五項戰技,皆屬島內頂尖。
第一排陳排長,身材高大壯碩,曾是陸軍官校橄欖球校隊的一員,並剛從「突擊幹部訓練班」結訓。他在各項本職學能上皆為佼佼者,性格剛烈,帶兵方式嚴厲而直接。
戰技競賽結束後, 陳排長被調至大沃山營部,代理訓練官職務,而塘岐連則轉往一線據點,執行駐防任務。從高壓訓練轉為日復一日的繁重勞務,這些「精銳」的士兵,如今得搬運砂石、清理船運貨物,甚至刷洗港口長滿青苔的水泥牆。
北竿的冬天,寒風刺骨,夏天,烈日直曬,金黃的沙地炙得發燙。戰技連的士兵彼此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日子被單調的任務與無邊的海色吞噬,時間彷彿凝滯在這座孤島上。
[某坑道班據點]
據點平日負責衛哨及港口架板的上下船勤務,必要時支援清運作業。據點指揮官——阿榮上士, 五項戰技頂尖,深受上級器重,近期調至新兵隊擔任教官。於是據點指揮權,落在剛從「步校體幹班」結訓的小蔡下士手上。
小蔡來自宜蘭,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不擅交際。士官兵喝酒聚會,他總是迴避;據點內閒聊,寧願躲在角落發呆。小蔡的各項動作不夠俐落,反應稍顯遲鈍,成了老兵冷嘲熱諷的對象。
做為據點副指揮官,他既承受上級排連的壓力,又無法管束據點的老兵,幾近被架空。一度試圖爭取士兵的尊重,但徒勞無功,最終只能選擇親力親為,獨自扛下任務重擔。
日復一日,挫敗感在他內心發酵。他的世界,逐漸只剩下無止境的命令與責難。
[最後的導火線]
總司令蒞臨北竿的前一天, 連長親自到據點督導準備工作。刷洗水泥岸邊的青苔、打掃哨所區域、演練架板程序——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老兵動作俐落,默契十足,而小蔡卻接連犯錯,步伐凌亂,反應慢半拍。他的笨拙成了眾人眼中的笑話,也成了連長眼中的恥辱。
「你是下士,還是新兵?」連長的怒吼,劃破寒風。
小蔡的臉,火辣辣地疼。他被迫站到一旁,看著老兵「示範」,就像新訓時,被迫學習如何站好、如何舉槍、如何像個合格的士兵。
那一天,是小蔡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天。
[風暴來襲]
寒冷的冬夜。
總司令在海龍護送下,搭快艇抵達據點港口,順利上岸,巡視北竿防務,隨後入住塘岐賓館。
班哨據點,距離賓館僅五百公尺,而一場風暴,即將爆發。
小蔡渾身疲憊,無力地靠在哨所外牆。風從海上吹來,帶著鹹澀與刺骨的涼意。他望向遠方,海浪翻湧,漆黑的夜色吞沒了一切。
腦海裡,浮現的是故鄉的冬山河。
那條蜿蜒的水道,他曾與弟弟在那裡嬉戲、捉魚、比賽游泳。那裡的陽光溫暖、空氣清新,河水映著翠綠的田野,一切美好而寧靜。
再想起父母送他服役時的憂愁神情,想起戀人上個月寄來的分手信——
他的眼眶泛紅,淚水無聲滑落。
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無論是感情,還是軍旅生涯。
他像個失敗者,被困在這座孤島,無法掙脫。
悲傷與無助,如潮水般將他吞噬。
「終結吧。這樣的折磨,這樣的痛苦……夠了。」他想
小蔡緩緩起身,轉身走向據點內部,步入指揮官寢室。他蹲下,從床底抽出四顆美製M26手榴彈。
走至門口,他依序拔下保險插銷。
當手榴彈脫手的瞬間, 小蔡的內心掠過一絲悔意。
當他想開口喊住熟睡的弟兄——但已來不及⋯⋯
[火光沖天]
爆炸聲,撕裂北竿的寂靜。
坑道內,烈焰翻騰,鮮血飛濺。
小蔡的背部,被彈片撕裂,千瘡百孔,倒在血泊之中。
老兵當場殞命,被撕開的腳掌黏在床板上。
整個據點,除了外勤衛兵倖免,其餘人員兩死五重傷。
[餘燼]
一里外的塘岐賓館,總司令被侍從官驚醒。
北竿師長、三營營長、一連連長等人,已齊聚接待廳,等待報告。
午砂外海,軍艦「陽字號」靜靜在離岸停泊待命,載著五名重傷士兵,趕赴台灣搶救——這原本是艘總司令來馬祖的專艦。
清晨,陳排長率領弟兄,執行遺體火化任務。
焚化爐前,弟兄們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撿拾支離破碎的遺骸,並將沾滿鮮血的被褥、衣物等一同放入爐內⋯⋯
一旁的柴油桶,在晨曦中映出冰冷的光。
無言。
無聲。
火光燃起,映紅眾人的臉龐,也照亮了這座孤島上,一場悲劇留下的殘骸——
與永遠無法填補的空洞。
註:
故事是依當事人陳排長口述所編寫,部分情節靠想像及虛構,如果有雷同,係屬巧合。
事件發生一年後,我與陳排長交接。
絕望的引爆點
外島不為外界所知的故事
上文承蒙 Jack Pan(潘俊隆)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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