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生(林野):國士無雙  時代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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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空軍上校, 詩人和作家,從事教學工作(兼專任34年)。1997年 ~ 2005年在國軍岡山醫院航訓中心擔任主任、美國肯塔基大學哲學博士1992年畢業。著有「肯塔基異鄉人」、「肯塔基老家鄉」、「北城舊事」。

國士無雙,時代巨人

林 野

前國防部部長俞大維博士(1897-1993)是我最敬仰的學者和軍事家,幾乎沒見過他兩肩掛星星的戎裝照片,常見者是他戴船形帽和墨鏡,穿短大衣和長統皮鞋的身影。今年8月與金門文友聯袂赴台大總圖書館的「日然廳」,參觀他一生行誼的特展,抄錄過去我不詳的事蹟。他是台大校長傅斯年的連襟,曾經捐書7千多冊給台大,以「俞大維文庫」的名義典藏。

俞氏為浙江紹興人,為清末名臣曾國藩的外曾孫,夫人陳新午是史學大師陳寅恪的妹妹。1919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即赴美國哈佛大學進修數學,在校成績優異,僅3年取得哲學博士學位,後獲獎學金到德國柏林大學修習數理邏輯,在愛因斯坦主編的「數學年鑑」(Mathematicsche Annalen)發表論文,為第一位中國人。因興趣所趨,轉向槍砲彈道的研究,奠下厚實的軍事科學基礎。

1929年,俞氏以學者身分返國從政,擔任軍政部少將參事。次年派駐德國負責軍品購案,其間赴瑞典接洽訂購12門德國設計的博福斯(Bofors)75型山砲,將所得佣金另購3門砲,廠商敬重其清廉。1933年升任軍政部兵工署長,授陸軍中將軍銜,在職長達14年之久,人稱國軍的「兵工之父」。

他深感中日大戰即將一觸即發,於是大力整頓金陵、漢陽,鞏縣、上海等地的兵工廠,邀請德國彈道學家克朗茲(Carl  Cranz)來華講學,提升步槍的製造技術和標準化。他以德國毛瑟槍為藍圖,仿製適合中國人體型的「中正式步槍」,招聘上海同濟大學機械系的畢業生和留德人士,在河南鞏縣的兵工廠以嚴格的品管量產「中正式步槍」,其射程與殺傷力較日軍的三八式步槍為優。

輕機槍則選定捷克式輕機槍,考量其拆裝方便,重機槍選用水冷式的德國馬克沁機槍,因其故障少。這三種槍械的口徑均爲7.9毫米,彈藥通用,因而簡化生産與補給,經過4年的準備,使數十個步兵師更換了新裝備。抗戰時期歷盡艱險,完成20多個兵工廠的西遷,在大後方繼續生產,使輕武器的彈藥也從不匮乏,對後勤的貢獻卓著。

1944年,俞氏調任軍政部常務次長,兼中美聯合參謀本部的中方代表,與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魏德邁(Albert C. Wedemeyer)協商,爭取到36個師的美式裝備,提升了抗戰末期的戰力,1946年因此功績獲頒青天白日勳章。抗戰勝利後,蔣介石派遣俞氏到上海接收日軍留下的軍械庫,當他正在重慶侍奉母病,陳情另派他人,謂報國之日長,侍親之日短。

蔣介石聞之,不但沒有責怪他的「抗旨」,反而派專機和配備醫護人員將俞氏母子接到上海治療,忠孝得以兩全。1948年底,他擔任交通部長時曾經指揮運輸機對遭到圍困的國軍部隊空投。1950年3月,蔣介石任命俞氏爲國防部長,因耳疾未就職,改派任駐美大使顧維鈞的特別助理,爭取到兩艘Benson級驅逐艦(洛陽號和漢陽號)。此時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醫院治療左耳下腮腺的惡性腫瘤,雖手術成功,但導致日後的聽力受損。

1954年中美簽訂共同防禦條約,但防禦範圍不及金門與馬祖。同年俞氏再被倚重出任國防部長,時間長達10年,經歷九三砲戰(1954)、一江山島戰役、大陳島撤退、(1955)、派軍駐守太平島宣示主權(1956)、八二三砲戰(1958)等重大事件。任內積極整軍經武,加速國軍的現代化,包含向美國爭取到響尾蛇飛彈、F-86和F-100軍刀式戰鬥機,以及日後換裝F-104星式戰鬥機等。

俞氏很少待在總統府的辦公室,經常外出視察前線戰地,單是金門和馬祖就超過兩百次,並且屢次涉險偵察大陸沿海,計有10次之多。1955年1月7日,部長同乘剛葆璞中校駕駛的T-33噴射教練機到浙江,偵察路橋機場和大陳列島,此時戰管通知 有4架中共的MIG-15起飛攔截,部長指示再飛一次確認情況,最後在敵機迫近5浬,纔迅速脫離。

俞氏身先士卒,無畏無懼,嘗言他是「聾子」,聽不到砲聲。1958年8月23日18:30,共軍發砲5萬多轟擊金門,首先落彈在太武山下的翠谷水上餐廳(今明德公園),造成3位金防部副司令官殉職。所幸部長隱避在岩縫中,僅頭部輕傷。24日子夜,他和受傷的美軍顧問團人員登上沱江艦,先至馬公再搭乘專機趕返台北。下機後,他立即去電駐聯合國軍事代表團團長何世禮催促美方及時軍援。

早在1955年他視察金門防務時,就從砲彈碎片中研判對岸有俄製的152毫米砲,非得有美軍的8吋(203.2 毫米)榴彈砲纔能壓制,開始透過美軍協防司令部和美軍顧問團請求軍援,他亦親自訪美協商,但未批准交運。由於兩名美軍顧問在金門砲戰中殉職,成為軍援的最好理由,9月5日,何團長返台終於不辱使命傳來好消息。

美軍答應將6門編配在琉球陸戰隊的8吋榴彈砲借予國軍,於是啟動了蔣經國督導的「轟雷計畫」。第一批履帶自走式榴砲先在枋寮登陸,然後在高雄棒球場對2軍團的砲兵607營第一連進行一週的密集換裝訓練。17日,海軍出動3艘合字號戰車登陸艇(LCU),在澎湖駛入美軍的「山貓號」兩棲登陸船塢(LSD 17)到達料羅灣外海12浬,於18日搶灘卸載,前後4批,共計12門。

當時金門有8個砲兵營,裝備是4種舊型的美式野戰砲,但與共軍相比,質和量皆居於劣勢。抵達金門的M55型8吋榴彈砲雖射程不算很遠,但精準度甚佳,且爆炸範圍大得驚人。26日諸砲就位後先試射圍頭,29日又射蓮河與大嶝,對岸的陣地瞬間崩毀,煙幕沖天,有生力量使共軍震懾不已,還以為是原子彈射過來。

10月6日起,共軍停止射擊一週,25日再宣佈「單打雙不打」,俟1979年1月1日,中共與美國建交,終於不再砲擊。俞氏和美國折衝爭取到的關鍵性武器,消彌了台海危機,日後「恩主公」胡璉纔能在和緩情勢下建設金門,前因後果,功不可磨滅。1965年。他稱病卸任國防部部長,轉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獲頒最高等級的國光勳章(國軍將領僅5人);1976年,被總統嚴家淦聘為總統府資政。

俞氏不是黃埔軍校系統,從未加入國民黨,不忮不求,卻備受蔣介石器重,是唯一中將軍階的國防部長(編階為上將),平日不著制式戎裝,如同文人部長,但令三軍折服。在他任內視察金馬前線超過兩百次,有效運用美援,對國軍現代化居功厥偉。他熟悉德軍的參謀作業,不喜歡凡事要辦公文,僅在巡視時指示改進的事項,下次再去就驗收成果,講究效率。

1949年,國共內戰情勢逆轉時,周恩來曾經透過俞氏的留美德同學、妻兄陳寅格勸留大陸,然而,他深明大義,感念蔣介石的知遇之恩,毅然追隨政府來台,被列入第二批戰犯。1999年,中國「導彈之父」錢學森表彰他與吳大猷、翁文灝等同為研製「兩彈一星」的科學哲人。

1993年7月8日,俞大維病逝,享耆壽96歲;15日11:55,遵照生前遺囑,將他和夫人陳新午的骨灰灑在金門外海,完成隆重的海葬。1994年俞大維紀念館落成於八二三戰史館對面的榕園,我適時來參觀,僅匆匆瀏覽,今年11月再來瞻仰,對他的功績有了更多的了解。

室內令人矚目的展示物品,是那張頭顱殘留砲彈碎片的X光片,以及夾在腋下的「中國的國際關係」英文精裝書,幸有它的阻擋住彈片,故未傷及胸部,實乃天意安排。1:1比例的本尊蠟像顯示他的身材不高(僅158公分),惟對國家的貢獻卻巍然巨大。牆上懸掛的中外榮譽勳章甚多,據說俞氏平日祇佩掛一枚復興榮譽勳章,他說國光和青天白日勳章是士兵犧牲生命為他換得的,非一己的功勞。

俞氏退休後,簡樸地居住在北市溫州街22巷4號的台大日式宿舍,在此他共住了28年(1954~1982)。因屋齡老舊面臨都更,建商無感執意拆除老屋改建公寓大樓,消息傳出,頓時引起各界珍惜文史人士的搶救行動,最後在2017年文資會的不記名投票中以一票之差險勝,超過2/3出席委員同意的門檻,認為它是歷史軌跡和台灣價值,終於被市政府保留為市定古蹟。

上文承蒙 溫德生(林野)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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