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29)從選訓用談人才培育 @ 神仙、老虎、狗

高天瑞

參加陸官武裝賽跑時所照，每次咱們被操得上氣不接下氣時，周學長總說，他行遍各國軍校，咱黃埔訓練強度像是個兒童樂園。各位看完我所寫，是否也想來同樂一番？哈哈哈哈哈

軍旅憶往(029)從選訓用談人才培育

高天瑞博士 (備役上校)

2017/04/24提到民國68年在陸官校入伍時被周學長三秒擊昏往事，當年在官校任連長的某學長就回應說「周，現在，常帶隻大狗，到處遛狗---去年在西門町，還被您們同學碰過。當年學生時期，您們學二連，真慘---搞得連長43(曹爺)，頭都痛。」搞了半天原來我們連上被當作中南美遊擊隊訓練的往事，還是露了風，曾有人耳聞！

四年前以「悲劇英雄」為題寫這篇文章時，引發了讀者熱烈回應，甚至直接指責，文中主角不配稱「英雄」。因為我寫這篇文章，主要想表達的是希望人事部門，在選訓用的制度與實務上更精進些。所以我就從善如流更改標題，續談個人對此問題的看法。

一、你敢殺共匪？

入伍訓某天，官校入二連連集合場，43期連長曹新生學長正在講話，身為值星官的周學長悄悄地離開部隊，我的視線追隨著他身上那條紅色值星帶移動，忽然間，他那高大的身形拔地而起橫飛出去。數秒後，他重新站回值星官定位，手裡多了隻斑鳩(陸官大草皮上遍地都是)。連長講完話，周學長就抓著那隻鳥跟連長敬了個禮。送完連長後，他對我們下達了如下指令「這隻鳥是公的，肯定還有隻母的！第一班，擔任對空監視哨，各兵一棵樹，上樹！第二班，負責抓虫給我鳥吃……」。隔天上野外課，周學長就用毛線做了個鳥窩，用左手捧著，領著我們打野外，大家好奇爭著想看，他就說「別嚇著我的鳥！」

外行人養這野性鳥絕無善終，鳥終於被他玩死了。他要我一位同學把它處理乾淨(就開膛剖腹取內臟拔鳥毛)，這其實跟媽媽殺雞一樣，可我們這些十八歲的大男孩，還真沒幾人有這家學淵源。當晚，「二樓寢室門口就定位」口令響起！全連入伍生在二樓寢室門口一個挨一個，背靠牆，面朝內相對而立站著(連長住一樓，周學長整我們時，多少還是避著連長的)。周學長首先叫白天不敢殺鳥的那位同學出列，對著他說「你說你唸軍校是來殺共匪的，怎麼我叫你殺隻鳥你都不敢！臥倒」。我這同學臥倒後就成了周學長的閱兵車，他兩腳站上同學背，這同學就邊掉眼淚邊爬行前進，周學長則拿著那隻不知讓誰給整治好，已開膛剖腹，全身毛拔光的鳥，在我們每個人眼前舞動著，還張著嘴哈哈大笑。還好當年陸官還沒招收女生，否則一定尖叫連連！。

二、你吃飽沒？

入伍訓早餐，每天有顆白煮蛋，依陸官禮儀示範，是不可拿雞蛋敲桌子的，必需用筷子壓碎蛋殼後再用手剝。周學長嫌麻煩，總要我們學蛇吞蛋，壓碎後，不准剝殼就直接咬著吃，所以那年，如果您聽到那桌發出嘎吱嘎吱聲，不用探頭看，包準又在生吞白煮蛋了。

陸官慶生會菜單裡總有道蹄膀，可是上百桌的蹄膀火侯很不容易控制，一句話「難吃！」。但周學長總喜歡隨機指定某人把整鍋蹄膀吃了！你可千萬別回說吃不下，因為周學長最喜歡在餐廳問「你吃飽沒？」你若說吃飽了，他一定往你肚子上來記上勾拳，讓你當場反胃吐一地，然後他就哈哈大笑說「都清乾淨了，繼續吃」。

三、中秋夢靨

中秋節前一天，晚點名過後不久，「連集合場集合」口令響起！入伍生聽令後，依例口中大聲複誦著「一步一階、步步踏實」口訣，由二樓往連集合場衝。周學長突然高舉雙手至兩頰前，手心向內微抖數下，要我們向他靠攏，這在官校少見，有啥事大聲宣佈就好，講啥悄悄話？那天他是這麼說的「連長老太爺(因連長對我們很好，視如親子弟，周學長認為他太軟弱，都這麼稱呼他)剛告訴我，明天傍晚中秋假期收假後，連上要辦個秋節晚會，我打算把連集合場旁這幾棵樹都給佈置成聖誕樹般亮晶晶的，你們明天外出，不管是回家還是逛街，只要看到燈泡，就給我旋轉下帶回。第二，我們都是公的，晚會不好玩，明天出去，每人給我帶一個女人回來，我可不管你是用拉的用買的，反正收假時，我在校門口等，沒帶的自己看著辦！」說完，他就隨孫悟空吹毛髮般，朝我們「呼」的一聲，解散！

第二天，我們班擔任「機動班」(每次放假，全連十二個班中要留下一個班，擔任機動執勤任務)，上午大家坐在鋁質小板凳上閒聊(官校入伍生及一年級學生還不算是個「人」，沒資格坐寢室書桌前的木質板凳)。周學長突然現身我們寢室，我是排頭，立即下起立口令，向他致敬。他先要我們成一橫隊，帶上軍帽立正站好，然後逐一把你帽簷往上翻(狀似「王子麵」那廣告)，再跟你臉貼臉，對著你吹氣，只要你笑出來，他立刻拉下臉說「你居然敢嘲笑中華民國中尉軍官周X」，接著就是一段好打。那一天別人在休假，我們全班每個人被罰寫「入伍生XXX，不該嘲笑中華民國中尉軍官周X」500遍。

可事情還沒了。他接著問，我要你們今天一人去找一個女人回來，你們都去找了沒？有一同學自以為聰明回說「報告排長，我們是機動班，不可外出」。周大哥一聽，說「手伸出來！」，那同學手才伸出，周大哥把他手指往嘴裡一送一咬，當場噴出血來！接著他又走到下一兵面前問「你有沒去找女人」。同學不敢答話，只見周大哥打開他外衣扣子，伸手進去擰他肚子，就看我同學兩腳根都離了地，嗤牙裂嘴的，想必很疼。也不知是那個同學怕也輪到他，突然大喊「報告排長，高天瑞有認識女生！」。周大哥聽了，轉身走向我，我心想完了，別又來個三秒擊倒！沒想到他僅用很溫柔的聲音對我說「真的嗎？那好，你由連上後面茶筒旁溜出去，別給連長老太爺看到，晚上收假給我帶一個班的女生回來」。我聽完二話不說，拔腿就跑，還真放假去了…

當天晚會，還真弄了燈泡大小互異的「中秋樹」(每棵高十餘公尺，當然啦，都只弄了下半部)，也還真來了一些品味與層級互異的女賓，唯獨少了我那受命得拉來的一個班女生。可我班上白天留下的同學據說很不好受，因為中午午睡時，周學長又進了寢室，雖然同學提醒他，高天瑞已上街去「拉客」了，但周打哥還是跳上每張床，給每人一頓好打。

四、怪異人格型塑

唸中正預校時有天讀到伊藤博文的名句「醉臥美人膝，醒握天下權」，我就一直嚮往著有天能當個交交武官，為國辦好軍事外交工作。所以縱然周大哥習於出手傷人，但我總喜歡纏著他，聽他講述留學生活。在此略述一、二給大家看，看看周學長這些怪異行徑是怎麼養成的(四年前首貼時，有讀者覺得不可思議，上網查，才知周學長當年留學的瓜地馬拉軍校，根本就是「董卓與涼州兵團軍官訓練班」)。

1.入學報到
周大哥身穿白色西裝，帶著個數十公斤重的行李箱到了瓜地馬拉軍校，報到當天，只有一件事，每個人扛著自己行李，蛙跳！就繞著操場，按著課堂鐘聲，就跳一天。據他說，到了下午，腿快斷了是必然的，連西裝都成了土黃色的。

2. 人遛人
瓜地馬拉軍校下課時，學長喜歡遛人，每個學弟要當小狗一樣被溜。怎麼溜，就像青蛙一樣蹲著跳，學長們一人帶著一個，就拍著你上下起伏的頭，在校園裡隨意走著，聊著！

3.軍民仇視
瓜地馬拉軍校入伍生出操上課，學長得拿著槍向四周警戒著，因為該國軍民仇視，百姓痛恨軍人，喜歡遠遠躲著獵殺軍校生。

4.尚武精神
學生外出開車，前車綠燈了還未開動，同學下車抽出配刀，上去就是一傢伙，大家尊他有尚武精神。

5.活埋
瓜地馬拉的軍人多是貴族，當兵的多是原住民，不聽話的兵挖個坑，就地活埋。

6.政變
有天週會，校長說「當今總統暴虐無道，聽我口令，向右轉，目標總統府，攻擊前進」

7.肉搏訓練
學生在校配短刀外出才是長指揮刀。學長喜歡奪刀，你得追並搶回，因為軍人信念是"刀在人在"。有次學長搶他刀，追著跑進一間教室，原來是個陷阱，學長全期最壯八個人在那等著，周學長再能打，也得趴下！。

在台灣長大的我們，任誰看了周學長的留學親歷，不論軍民一定難以想像，所以當年我再年輕，再笨，聽完也是半信半疑。大三那年，明明唸德文已經唸得昏天地暗的，為什麼還會選修西班牙文呢？其實就為了求證！因為西語班老師，除了那位愛譏笑學生的神父外，還有一位是也到瓜地馬拉軍校留學的楊吉林學長，我向楊學長求證周學長所言，他告訴我八成屬實。還很落寞的跟我說了以下之事：
在瓜地馬拉，我很認真唸書，但我不像周X體能這麼好，這是我唯一對不起中華民國的。你知道嗎，他們的體能有多好

1. 跳箱
我總覺得瓜地馬拉軍校的跳箱好大，就像張床，很難跳躍過去。

2.彈璜床
在台灣軍校沒練這玩意，彈起後還要做動作，但我一彈起，連台灣在那都忘了…

3.爬繩
在台灣軍事訓練之「五百障礙」中有個項目是「爬竿」，體力弱或臂力不強者到了這關就爬不上了。但在瓜地馬拉，不爬竿是爬繩，咱台灣只有特戰部隊有這能耐。可他們不但是爬繩，規定不能用雙腳去夾繩，你得用腰力把腿抬起，讓腳與身體成九十度，兩腳張開45度，讓繩在兩腳中自然垂下，僅能用臂力把身體往上拉。

這姿式在奧運體操項目中見過，我630餘個軍校同學中能通過此考驗者，絕不超過五人…

心得感言

一、讀者回應(感謝yuh-Jing Hwang先生在四年前我貼文時的回應)

以下取自維基百科對瓜地馬拉近代史描述，這位周姓軍官讀的瓜地馬拉陸軍官校當年根本是『董卓與涼州兵團軍官訓練班』，導致他後來的濫用暴力，最失職、最需要追究責任的是當年的外交部與國防部高司，還有駐瓜地馬拉的大使和武官，他們那時為何沒有深入查看一下邦交國國情和該國政府的組成，就算我們國家當年需要邦交國，也不能讓我們年輕軍校生被送去學壞啊！

1957年阿馬斯被刺，諷刺的是他的繼承人是一個在40年代獨裁政府中就已經以其血腥出名的軍人。不滿阿本斯政權被推翻的農民組織一支游擊隊，開始與政府軍展開長達36年內戰，直到1996年雙方簽署和平條約才正式結束。這場內戰中約數十萬人喪生，上百萬人流離失所。瓜地馬拉軍隊對原住民瑪雅人的迫害近似種族滅絕，僅1982年9月就有9000位瑪雅人慘遭殺害。1983年起瓜地馬拉政府逐步減少迫害原住民，國家重啟民主化歷程，1985年重新舉行大選。但全國人民貧富不均的現象依然沒法解決，今天僅佔1%的少數人卻擁有瓜地馬拉60%以上的可耕地和財富。』

二、選員派訓

從國軍選員作業看，除評量其智力、外語能力、體能及及相關學科成績外，是否宜增加心理(性向及人格特質)測驗會更臻完備些？因為周學長外派受訓前，成績與體能絕對是期上佼佼者，受訓期間憑其個人優異體能，一定是比外國學生還剽悍，並未丟咱們黃埔的臉。但若瓜地馬拉軍校的留學生活真如他所述，平心而論，我只能說「他都學會了」但學通否？就值得商榷了。因為若瓜地馬拉軍校受其國內政治環境影響，學風如此殘暴，周學長縱然學會了，也該在與台灣部隊環境相比後，做出最適宜的判斷與選擇，進而反應在自身言行舉止上。惜他並未如此，他僅學會該國凡事訴諸武力與拳頭的文化，致回國後無所適從，我想這或許與其心智與人格特質相關。

從國軍派訓作業言，我們需要派一位軍官去這種在軍事上比我們還落後的國家受訓嗎？如果他真的如周學長般融入卻無法自拔時該怎麼辦？這不就像電影所演警方派的臥底，與黑道混久沾染惡習，最後竟淪為黑道一樣？

那問題癥結在那？讀者投書的指責很對，國防部及相關外事單位，竟未詳查該國國情，貿然派員送訓，顯然有貪功失職之責！

三、適才適任

我在79我-82陸軍總部服務時，斜對角坐的是陸官24期的黃達先生(已退，轉雇)，有天看他拿著封信，低聲在那罵著，言語中提到周X這名字，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這老弟怎麼搞得，又寫信告這告那的？我都回了好幾次，他還寫！等會我下個電話記錄要他來總部，看我怎麼收拾他？」。我趕忙說「黃老，周X是我入伍排長，對我很好，他懷才不遇，放了他吧！」

周學長那身手當可用「閃電」來形容，他當值星官帶隊時，常從行進隊伍左側，橫切閃到右側，不時又閃回。既派他到落後國家受了近似遊擊隊的訓練，就應該派他去特勤隊。若然！他絕對會是「為用而訓」，最好的標桿！

四、諒解與不捨

數年前，我在西門町巧遇周學長，牽著兩隻半個人高的大狗在溜。我遠遠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就是沒上前去致意。他老了！像個過氣的拳師，當年過度訓練賁起的肌肉，似有鬆垮跡象。當年他186我181，他80公斤我則60出頭，30幾年未見，我78公斤，再看他就沒以前魁梧了。沒跟他打招呼，是於心不忍，因為這些年，我聽了太多他狀況不好的傳聞，對他這位我當年心目中的英雄，崇拜的對象，我總希望在我心中能永遠保持美好的回憶(包括有關三秒被他擊倒的往事。因為咱們那一代的軍人，被學長打了，爬起來就是，都沒在記恨的。這跟小孩被虐及兵被打完全不同，非軍系出身者很難明白！)。

五、杜絕再犯

我真正難過的是，國家把他送去世上政變最多，凡事崇尚武力的國度留學，他在那度過一生中最重要的大學生涯，學全了人家的一切，可咱們國家沒游擊隊，讓他去特勤隊又怕他亂整，最終把他當凡人看，分發至一般部隊。在懷才不遇狀況下，讓他行止失當，幾乎是悔了他一生。

不論他這案例是國軍選員受訓環節有問題，還是他個人適應不良出了問題，就整體而論，可能都有吧。國軍以往對他，就僅在他出事時，記他過，判他刑，但有沒有人想過要幫幫他？如何避免重犯過錯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未來再有類案該如何輔導，國軍準備好了嗎？能力與專業足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