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41)高司參謀的無奈與凶險－神仙、老虎、狗

高天瑞

民國88年2月任職陸總人事署時，四位軍校好友到新竹家裡替我慶祝四十歲生日時合影。

文內部份長官恐不願或不便曝光，敬請知情校友別於回應時直呼其名，謝謝！

軍旅憶往(041)高司參謀的無奈與凶險

高天瑞博士 (備役上校)

藍色大福特中，陸軍步兵訓練指揮部指揮官兼步兵學校校長張中將不發一語坐在首排座椅，身後第二排座椅上的「部隊科」科長高天瑞更是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高科長陪著指揮官在步校後山視察部隊已兩個多小時，縱然一起上下車看部隊好幾回，但兩個人硬是沒有交談，只因陸軍總部人事署徵調高科長去任職的公函，已在指揮官張中將的辦公桌上「躺」了三天。

正午，臨下山回校用餐前，指揮官側過頭淡淡的問「你真要走？」。在數個月前，指揮官待「軍職調動三個月間不宜再次調整職務」的人事定規期限一滿，立即把我由士官大隊大隊長給調至校部當「部隊科」科長，這是「知遇之恩」。面對有恩於我的長官語帶挽留的詢問，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較好。若答：是！我想去人事署。那不啻是一種背叛，因為按軍中潛規則，如果你擬外調的是高一階職缺(我當時是現階中校，如果人事署的缺是上校職缺)，長官在不擋人前程考慮下多會欣然放人；否則在好手難尋情況下，大家總希望自己看中的部屬能留下為己所用，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答「我想留下追隨指揮官，跟指揮官學習」，那又有點矯情。因為，步兵學校的「世界」，僅是陸軍近十個兵科中的一個，陸軍外還有海、空軍，海空軍以外，還有聯勤、警備與憲兵，一個中級軍官真留在這發展，雖然人生處處有學問，但相較之下，更多的就僅能是「貢獻所長」了，所以若有機會我想闖出步兵，去看看更寬廣的世界…。在不敢答「是」，怕傷了長官心的情況下，我僅答了「嗯」。就這樣，我第二度踏入了陸軍總部所在的「大漢營區」，又回到我在79-82年所待過的陸總人事署服務。

民國79年秋，那位一到總部報到，就被中午在走廊上散步不知名的大姐一句「小上尉」，給定了位的高上尉，如今官拜中校，又回到了人事署服務，有差嗎？碰到人事署第一組鄭老師當然沒差，向他敬禮，他仍是右手掌向上一翻抬，回你句「小朋友好！」唉！自民國82年離開，去陸軍學院受訓一年，再到野戰部隊當了一年多的營長，又去步兵學校當大隊長與科長一圈後，再次回到陸軍總部，我的身份仍是個小朋友！

為什麼還是小朋友呢？上回我說過，總部參謀，多是中校階以上，跟我這次一樣，是經署裡長官自總部所辦「績優營科長評選」名單中勾選，再向各下級單位徵調而來。那年頭，總部各署處已不太敢用「部令調動」方式找所需參謀，多改用「徵調」，所謂徵調就是說，各業務單位要人，得先徵詢下級單位主官同意，若人家執意不肯放人，你得另外找人。所以即便您已是位中校，到了總部您還是得論資排敘慢慢熬。所謂「熬」，那就是您得接辛苦職缺，接很多本不該屬於你承辦的業務。千萬別說不是你的，因為每一位參謀「業務職掌表」裡最後一條，一定列的是「長官臨時交辦事項」，長官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初入虎穴，我是小上尉(數月後晉升少校)，業管「人員分類」，也曾因錯陽差地冒充上校，納編國防部「統一三軍軍職專長編撰小組」。期間推動的是智力測驗制度的修訂、「總部智力與專長測驗場」的建制，與至全軍各單位推動「軍職專長」核授作業。這次再到龍潭，二度大漢，我已是位中校軍官，此時的我能為陸軍作些什麼事？又能為國軍做些什麼貢獻？

大體而言，在後來民國88年7月，至國防大學戰爭學院受訓前的這兩三年間，我主要的工作就是擔任人事署的綜合參謀、精實案的承辦人與策劃「國軍人才招募中心」等三項工作。其中人事署綜合參謀業務，就是將總部各署處會辦本署公文，內會署內六個組，經綜整各組意見後再簽請權責長官核定。之後，或「退會」該會稿，或提供給署長，俾於總司令主持會議中，報告人事署對該案的研審意見。所謂「精實案」承辦人，是那些年適逢國軍實施精實案，總部「計畫署」將各單位編裝表製訂後交給我，我就要請本署權責長官主持署內會議，依編組表所列，督促負責軍官、士官與士兵人事業務之各業管予以補充；至於策劃「國軍人才招募中心」設置，就是所謂的「臨時交辦事項」。

如果我在此打住，再貼張陸軍總部後面龍潭茶園的美美風景照片，對一些不瞭解總部參謀工作艱辛和本就有些誤解的學弟們，一定會說「你看，總部參謀就是這麼爽，每人就兩項工作，外加一條臨時交辦事項」。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我想嘗試為曾在總部服務過，被很多校友戲稱「皇家陸軍」的同仁們說句公道話。當然，我知這並不討好，但我也僅能試圖在您我都已退役後，解開您心中一些疑惑與不平，期盼或能讓您心裡較為舒服些。今天我就說說我曾親歷的三件事，讓您體會下，高司參謀光鮮背後的為難與凶險！。

一、上下夾殺，參謀難為
首次在署裡任職時，我直屬的上校副組長，上校組長及少將副署長三個層級的長官是官校同期同學，上下兩級因故與組長不合，任何獎勵案只要包括組長，副署長一律不批，但參謀在簽獎勵案時，你若不將組長帶上，這公文你還想過？不啻白目！
幾次經辦案子上到副署長處，他把我找去暸解後，就說去把你組長叫來(或想一起研究，或想直接交辦吧)，等我回到組裡請組長時，他一定說：不去！，等回副署長室回報時，只能撒個小謊說組長不在。副署長一定知道組長在，但也不會細問，更不會堅持，高層雖暗地過招，但表面總維持著和平，只是苦了參謀，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二、同學惡鬥，挖坑陷害
記得我那時編制是在「人力規劃組」，我的組長與「人事管理組」組長是官校同期同學，我的組長當初調來總部時，本以為接的是人管組，沒接成懷恨在心，(人管組掌握著人事升遷調免)整天想法要把同學幹掉。
當過參謀的都知道，接到會辦公文，最簡單的答覆就是「敬悉」兩字，真要寫業管意見，也最好寫得是「四平八穩」，有寫要等於沒寫，以避免擔責任(其實，這在所有職場想必均如是)。但這對當「綜合參謀」的人就頭疼了，他必需對各組與各參業管都要有所涉獵，適時予以補充和修訂，才能提供署長在總部會議中提報。

但我組長既想幹掉同學，就處處設陷阱讓他跳，只要我敢修正人管組退會公文上任一個字，一定把我找去痛罵：你以為你是誰，人家人管組退會公文，都是經過他們副組長與組長蓋過章，你改什麼，拿回去，重簽！」。只要我照辦，在給署長的簽承後，附上人管組胡亂寫或有寫等於沒寫的會稿原件，他一定很快蓋章讓我上呈署長以出同學洋相。但他這樣幹，好幾次署長都找我去說：高中校，我看你平時很認真呀，也算是個老參謀了，怎麼寫出這樣的綜審意見？你要我就按照你寫的跟總司令提報？我能說什麼？只得立正聽訓，回來後再修。組長這下不論我怎麼修就都願意蓋章了，因為署長已經看到人管組的會稿原文了！

三、屈解上意，挾怨報負
有天組長找我去，交待「總司令說，要把飛彈指揮部下轄的群跟營兩個指揮層級裁掉，就由指揮部直接指揮各連。你去寫份研究報告給署長批，我要拿去向總司令面報」。有沒搞錯，總司令會下這個指令？任何有一點軍事常識者應該跟我一樣，腦海中立即浮現「指揮幅度」四個字。這份報告我真寫不出，上上下下數十回，但組長可從不在公文上落一個字，就是退文、退文、退文！最後，我的副組長見我每天為這文煩惱(別說是我，他蓋章轉呈都蓋煩了)，就跟我說「高天瑞，你就不能昧著良心幹？你就不能找你同學一人替你寫兩條支持這作法的歪理呈上去？」哦，好吧！組長一看，我真順了他意，將飛指部群跟營都給安了「莫須有」罪名，二話不說立刻蓋章上呈署長。果不其然，署長這回動怒了，把我跟組長一起找去問怎麼回事，但只聽組長回答說「所有裁撤理由都是高天瑞自己寫的，沒一個字是我的意見」。查署長聽完，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總司令不是這意思，這份報告不必上了」。我心好痛，平日所有的努力，就在這份完全不是我主意的「研究報告」上化為烏有；而我一身的傲骨，就因曾試圖「昧著良心幹」，以求公文過關，永遠埋藏在陸總人事署了！

但真正可怕的是，回到組裡，組長給我安了個罪名要我自請處份，申誡兩次。署長看了我自請處份的簽呈，僅在組長除蓋官章還另行加註有關我罪名的文字敘述上打個勾，沒有任何批示就給退了回來，他的意思很明白「你(組長)自己打錯靶，腦羞成怒，卻想要記高天瑞兩個申誡這事我知道了，但所請不准」。沒想到我組長居然拿這份公文到署人事官劉國強處，要求發佈正式懲處人令，人事官向其報告說「署長沒批呀！」，但組長就是不依，說：你沒看署長在我寫的加註上打了勾，就代表他同意我處份高天瑞了。署人事官無奈，拿著這份簽呈來找我說「身為同僚，我很瞭解你，我僅能幫你先擋下，你自己拿著它跟署長面報，請示他意見吧」。當我拿著這簽呈面報署長時，他也嚇一跳，因為他沒有想到，他沒批的文，我組長居然敢這麼惡搞！當時署長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組長是總司令的人，連我這個少將署長都要讓他三分，這事你就依他吧！但你別難過，今年戰院甄試是國軍有史以來第一次採「保薦入學制」，本署有一名額，我保你去。

心得感言

一、高司參謀的無奈與凶險
前四十篇我談的多是做事的方法。沒錯，當個基層軍官或是在基層服務很簡單，接觸的多是部隊實務，只要你肯幹，用對方法，日子雖苦，但精神愉快。偶而碰上的問題多是小打小鬧的紛擾。但在高司服務，你卻常在不知不覺中，被遷扯進高層的惡鬥中。在基層，頂多記過了事；但在高層，就可能是政策制訂發生偏差或是捲入派系鬥爭中，那份凶險，就不是記個過就能了事的了。因此，別羨慕同學在高司服務，或許他有某些福利與權限，但你擁有的是能揮灑的空間，保有的是軍人原應有的一身氣節與傲骨。

二、如何面對部屬離職
指揮官為何壓了我徵調函三天？表面而言，他是想挽留我，但這背後卻有門點破了不值一文的領導學問。您試想，若部屬打報告要退伍或想外調您立刻批准，當事人當下一定很高興，但事後一想「我真這麼沒用？在單位這段日子沒功勞也有苦勞，怎長官連挽留都沒就批了？惱呀！

有了這次經驗，後來我在當圖書館館長時，初上任，就有館員以已臨屆退年限六十歲為由，打報告要申請退伍。我好言挽留，請她在我初任時勉予留下，待我熟諳各項業務時再退，她起初執意要退，但我就是壓著不批。沒想到一個月過去，國防部通令聘雇人員得延至六十五歲再退，我把她找來，笑問她「我能不能把妳這申退報告還妳？」嘿嘿，別看大姐六十歲，搶了公文，敬個禮，帶著微笑，跑得比兔子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