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44)為官之道(一)－神仙、老虎、狗

高天瑞

軍旅憶往(044)為官之道(一)

高天瑞博士 (備役上校)

本來，我沒想談這個主題，因為談「…之道」，那就是曾用上了心，現時年輕人喜歡「率性而為」，強調一切作為均依「心之指向」行事即可，若你刻意「用了心」，不但沒人讚美你深思熟慮或運籌帷斡，還會送你個「心機重」的惡評。但因好幾位朋友在我所寫「長官臨時交辦事項」篇中，回應了些相關的經驗，我想我就順勢聊聊。且容我先說幾個經歷，再談我的想法。

一、人脈建立
有一同學，父親是官校老師，喜打網球，有任校長想學，眾人自然推薦老師教導與陪練，時日一久，又有了師徒之情，因此有了私誼，成了好友後校長自然常為老師家貴客。高升沒幾年，校長成了陸軍總司令。

新任校長沒打網球，自然不認識老師。有天老師打電話至校長室，向校長報告「報告校長，明天總司令在高雄有公務行程，今晚在我家小聚您是否有空坐陪？」。校長嚇一跳，這老師是誰呀？總司令明要到高雄我都不知，他居然知道，還能請到家中便飯！除了當場表示「榮幸受邀，欣然赴宴」外，放下電話後，不想也知自然是召來相關人等，好好詢問一下「這老師誰呀？」。之後新任校長有沒⋯⋯學打網球我不知也不敢亂寫，但我知道的是他和老師也成了朋友，老師在校任教數十年，一任任校長就這樣都成了好朋友，好朋友也多成了總司令或國防部高級長官，幾番輪迴，這位老師就靠支網球拍，編織起了他牢不可破的人脈網。

二、瞬間加熱
有次老師跟我說：你有一同學那天提了一盒水果到我家，進門就說X伯伯，我是您二兒子官校同學XXX，我聽說您關係很好，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老師說他那天雖沒把我那同學轟出去，但也沒收他水果，只冷冷回他「這我沒辦法」。

老師接著說：天瑞，我告訴你，做人就跟燒開水一樣，再大的火也難一下子就沸騰，也不能像用電熱水壺燒開水一要，想喝水了才插插頭，你同學就是這樣，我根本不認識他，平日更沒連絡，想要我幫忙才來找我，人太現實，不可取，我為啥要幫他！」

三、標準動作
有天老師打電話給我：「天瑞，明天我由高雄北上，預定十二點到台北，但之後我想搭十二點十分班車去花蓮，因為只間隔十分鐘，我來不及出站買，你能不能替我代買一張去蓮車票，再買張月台票，拿到站裡月台給我？」。第二天老師的車準十二點進站，我陪他換月台，邊走邊把票遞給他，他自然高興我個這晚輩大老遠跑來幫他這個忙，一直道謝著。突然他像想到什麼事，停下腳步問我：天瑞，如果我原搭的那班車誤點到台北，那這班去花蓮的火車肯定就趕不上了，那怎麼辦？我緩緩掏出口袋中另一張車票說「X伯伯，沒關係，我買了另一班晚二十分鐘開的班車，`我想有個三十分鐘應該足夠，您要是準時搭這班車走，我再去退掉這張就是。」

四、借靶事件
在金門當127師379旅旅部連上尉連長時，有一天管器材的兵來找我，說隔壁旅的旅部連派了一個士官和一些兵說要來搬我們練上射擊靶，問我要不要借？奇怪了，我真不知這件事。找來帶隊的士官一問才知，是他連長叫他們來「搬」的(我官校五十二期，隔壁這位連長四十四期，整整大我八期卻一起幹連長。他本是輕航空隊的，因那年有人叛逃，就檢討了批人打回陸軍服務)。因這些把靶好歹也是我用辦公費訂制的，要借，總該打聲招呼吧。一句話不說，就叫人來搬，事關主權，自然不准！

心得感言

一、高層協商
其實，若您是個小幕僚，當您知道長官並未先行和對方主官管打過招呼，您還千萬別自信口才有多好或自己多有魅力，以為自己一出馬就可擺平一切，但因這其間其實關係著主權與顏面。所以有朋友在我臉書上回應說，對方旅長曾對著前來商借物品的他大吼一聲「滾」。其實，這罵的對象只有三分是你，因你太過自信。另外七分是在罵你長官，罵他不懂禮數、不給面子。以前我在陸軍總部服務時，要跟別的署處要錢，都請我的副組長普漢雲(官校43期)學長帶著我去，「高層協商」除了是種禮貌外，成功機率也比較大。若您還說，我的長官就是不肯出面呀，那您就得靠自己的人脈找別的長官去說。總之，就你自己去說，那是不成的。

二、猛火燒不了熱開水
官校老師靠支球拍編織他綿密的人脈網，但他從不亂用，三位兒子都從軍，卻都未靠祖蔭均僅守本份，是一位難得的長者，雖已仙逝，惟其行誼仍令我景仰。畢業多年後，我在陸官教勤營當作戰官時，有次陸官側門衛兵把老師得罪了，但他聽說作戰官是我就未再深究(那回替他代買車票，還先買下班車車票以防他北上班車誤點，讓他肯定了我，就這份肯定，在軍旅上又幫了我自己一次)。但他真正留給我的，卻是「猛火燒不了熱開水」這句警語。我絕不是說當晚輩或下屬的，該在三節登門送禮，但每逢年節，寄張親筆賀卡，維繫著彼此情誼還是十分重要的，切忌僅在有事時才求人，因真到那時，不管送多厚重的禮，也是徒勞而無功的。

三、還我清譽
有位朋友在臉書回應，長官要他跟地方士紳尋求支援，地方士紳卻怪罪單位主官來報到後，沒先來拜「碼頭」。這現象實令人難過，因按理，除了各縣市「地區後備司令部」因負責民運工作，不得不與民眾頻繁接觸外，一般部隊應該儘量不擾民較好。但台灣空間太小，地方士紳總希望自己擺場面時，除了政界領袖、各級民意代表到場之外，最好當地軍事首長也能來，因此就產生了許多「顧問」、「友人」名詞。上個月我回陸官參加畢業三十週年慶，特別回到校史館向蔣公像鞠個躬，順便瞻仰年少時，最景仰的戴笠將軍銅像。沒想到在校史館的一道牆上，赫赫列了二、三十位「民間友人」大名，也許這在民間學校很普遍，因為可能是傑出校友X百里或X台銘等企業家捐了數百億元，替學校興建了一個研究園區，但陸官並沒有這樣的建築，有需要時也是由國防部出資。真不知這是在那位長官任內，因喜歡在外結交朋友，只要捐個三五十萬或買兩個防潮櫃送給學校就能名列其上。記得以往，能名列校史館者，不是上將校友就是曾得過軍人最高榮譽─青天白日勳章者，可如今儘是些董字輩者位居校史館，這讓後期學弟看了，是該砥礪武德、戮力從公、犧牲奮鬥？還是儘早發財，當個董事長捐個數十萬就可進校史館快呢？荒唐！

若陸官校可以這麼幹，學生畢業下部隊，若干年後當了旅長獨霸一方，自然也會結交幾個「民間友人」，給他個部隊榮譽頭銜，然后佔點人家便宜，這叫互惠？那營長可不可以也結交幾位？雖然營級位階低，那就結交麵館老闆好了，然後在中山室掛上倆人合照，邊註「本營官兵一律八折！」不倫不類是吧，那還不快拆，還我黃埔清譽！

四、捍衛主權
44期學長官階有多大？跟我副旅長一樣大(那時中校營長多是45-47期)。我這個上尉連長「居然」敢不賣大學長面子，之後自然是一輪明槍暗箭的。但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就直接叫他連上的兵來搬我連上的射擊靶，事關主權，我還真不能任由他搬！因此例一開，改天不就是來借我項上人頭。你若問我這樣幹，不怕得罪人？我只能說「怕，當然怕。但怕就別來當軍人！」談到捍衛主權這事，再怕，再知道必定會有後遺症，但您也得頂著，畏頭畏尾，難以立威，軍威盡失，何以服眾，威儀盡喪，如何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