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06)拿破崙能！為什麼我們不能？ @ 神仙、老虎、狗

拿破崙

軍旅憶往(006)拿破崙能！為什麼我們不能？

高天瑞

民國74年4月某日，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台南網寮營區，333師師長輕車簡從來到步二營，要官校43期陳營長立即集合全營，當營長向他報告完人數後，他對部隊下達口頭命令「命令！共軍由台東登陸，與我守軍激戰後，……令貴營立即翻越中央山脈，增援台東。」

恭送師長後，軍事奇才陳營長對部隊實施「精神動員」，雖事隔多年，但我永遠記得當初他是這麼說的「各位幹部，各位弟兄！剛才師長親自對本營下達命令，要我們即刻翻越中央山⋯⋯脈增援台東守軍，出發前營長有三句話跟大家互相勉勵。第一句話，拿破崙能！為什麼我們不能？第二句話，天底下沒有經過不了的火燄山；第三句話，給我一張地圖，一個指北針，全台灣任我縱橫。出發！」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征途。記得咱們配備如下。身穿長袖草綠服。每人脖上掛兩大寶特瓶，裝水；胸前斜背細長條狀糙米袋，裝米。班長以上幹部配帶在鐵匠舖買來的開山刀，每個班分配背著鍋碗等炊具，背包裡則是罐頭及換洗衣物，背包下掛著睡袋及雨衣。

由台南出發，一路向南行軍，在六龜孤兒院借住一晚，為院童辦了個康樂晚會後正式入山，按計畫我們將由屏東霧台翻越標高2230公尺的「知本主山」，再由台東卑南下山。入山後，路越走越狹，好不容易遇著了個部落，大家向營長建議雇個嚮導，經詢問，所有山地青年都去受山青訓練只剩老人家，其中有位願意受雇領路，但條件是咱們得製個簡易轎子扛著他走，到了台東界山後他自己回來，我們再另找台東嚮導領路，營長一聽，說「NO！咱們自己都快走不動，誰扛了了他，真到了界山，他把咱們一丟，我們上那找台東嚮導？」就這樣，我們一路向前行，終至完全無路。年青的我(那時任兵器連輔導長)自告奮勇，帶了二十個原住民弟兄在前開路，我們每砍一刀，這六百人隊伍就在原始林裡前進一步。初時，還維持著行軍紀律，每五十分鐘休息十分鐘，值星官也按規定發令下背包(休息)！下背包(出發)！但到後來因全擁塞在密林中，一是命令已聽不到，二是隊伍早已不成隊伍，想幹啥就幹啥吧！

突然，由前採「順向傳遞」方式傳來營長指示，要所有陸軍官校畢業軍官帶著地圖與指北針向他報到。我帶著弟兄勉強開出一較為開闊的平地，供這十幾位軍官與營長開會，營長環顧眾軍官後問了句很精典的話「誰能告訴我，我們現在在那？」。大家聽令立即蹲下，攤開地圖，放上指北針，完成歸北動作，但四周全是樹林與數人高的芒草，跟本看不出去，怎麼與現地對照呢？軍校課堂所學在此全失靈了，大家面面相覷，沒一個人能回答營長所問。營長很無奈的看著作戰官張學長(陸官48期，目前劍道六段)說，你就爬到旁邊小山上去瞭望一下吧！張學長在大家的期盼下，獨自一人慢慢向上爬，人影越來越小，偶而飄來的雲還常蓋住了他孤單的身影。最後他終於在雲端發話，他的報告詞更精典「報告營長！前面是山，後面是山，到處都是山！」。

我連上有個弟兄煮了像小型電鍋內鍋大小的一鍋白飯，全營六百人全睜著眼看著他，最後一鍋了，我假借檢查是否已熟挖了一瓢，美味無比呀。

營長問大夥軍官是進是退，我答進，營長卻下令撤退，並要我帶另外四個連輔導長下山求救。我問「報告營長！您不是常說你受過山訓嗎，為何不再前進？」他回我說「你他媽的小聲點，那是年輕的時後！」我們五人循原路跌跌撞撞下山，當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第一次看到燈光時，激動得差點落淚，回到「人間」真好。當我跟六龜孤兒院院長商議，大部隊還會再來借住一晚時，她笑著對我說「我早就知道你們過不去」。她看我一臉好奇，接著說「你們大軍一走，我們院區角落裡全是罐頭，而且山上夜裡涼，你們連外套都沒有，肯定受不了！」。原來弟兄們怕負重登山，把背包裡罐頭全扔換上整箱泡麵，山地行軍五天就吃泡麵，肯定軟腿。協調好住宿問題後，我們五人衝進六龜街上一家牛排館，我跟老闆說，別按程序來，有什麼上什麼。那一天若真來條牛，肯定也會被咱們五人給吞了！

心得感言

第一、軍事家的條件

天底下第一流的軍事家都善於演說，陳營長無疑的是位佼佼者，居然在突然受命後，能夠想出『拿破崙能(率軍翻越阿爾卑斯山)！為什麼我們不能？』的豪語與部隊共勉之，立即點燃部隊士氣，值得學習。

第二、信心超過能力

一張地圖，一個指北針，全台灣真就能任我縱橫？高山上不知身處高度，沒有更為精密的登山地圖，憑著軍用地圖就想縱橫四方，那是信心超過能力。

第三、勇敢出於無知

因為我們這個部隊沒有經過山訓卻冒然入山。有次碰到個大山溝，砍倒樹以供橫越，但深及數十丈，一預官輔導長有懼高症硬是不敢過，但在深山裡又不能丟下他一人，最後他只能一邊哭一邊閉著眼，抱著樹幹爬過去，你要他今後如何帶兵。二十餘年後，我認識了劉還月老師，常深入部落，才真正了解山的神聖、偉大與捉摸不定。你若不了解它，卻妄想征服它，那是人類的無知！

第四、指揮官的體能

很多人一直不瞭解為何軍人有現齡退伍的問題。其實，那次無法前行，營長走不動了也有關係，你總不能讓部隊前行，營長獨自下山繞行吧！

第五、山地距離換算

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無法諒解當時的師部參三科怎麼會做這麼一個案。紙上談兵容易，拿把尺測距再換算公里數，你我在軍校都學過，用在忠孝東路幾無誤差，但在山裡，兩個山頭間距雖僅兩公分，但我們六百人卻得下到谷底，渡過溪流，再往上爬，您換算出來的兩公里，卻可讓我們整整走上一天呢！

第六、路線勘查

這次入山，我們事前完全不知會是在無路的狀況下行軍，參三科固然有錯，但我們自己也過於大膽，居然沒派個小組現勘或開道，大部隊在無路的叢林裡行軍，那肯定是場災難。

第七、宿營地開設

六百人入山，預計五天下山，在山裡過四晚，怎麼過？縱有睡袋，全裹睡袋站著睡？沒有先行開設宿營地，肯定不成！

承蒙高天瑞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