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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昇華
預備班11期,陸官校42期,步兵雜學科。足跡踏遍本外島大部分地區,三個月兩次500公里,摸熟北部山區,主管師對抗兩次,所有中南部的大溪全下去穿插砂石車進出道,方便用兵。70年金馬自衛隊回台閱兵少校總教官【前後,都是上校級擔任】。編寫解嚴後海岸巡防班哨手冊,成全國範本。上過外傘頂洲。中壢事件時,中壢師戰情官、第一次抗議時,台北衛戊師中興橋守備營長。澎湖漢光一號演習,正規登陸及空降地武德守備指揮官。30年前的馬祖,澎湖,台灣地形瞭若指掌。有在駐地留下工程奇事。北竿的軍魂發電廠進出道、中壢雙連坡重慶八號大炮掩體、金門二士校改建戰鬥營洗滌工程、澎湖山水高地參觀台。

寫作經史:幾乎,寫作的作品,總是以多面向,大視野的俯視開場,又用同時報導方式呈現,使讀者既錯身在兩個甚至多種動機迥異,撲朔迷離的事件裏,又浸淫於詭譎懸疑,緊張刺激的小說情節中,背景更是都以發生在台灣和所有外島的軍旅,以及當今和歷史的真人真事貫穿,讓讀者有著似曾相識的臨場感以及不可思議的真實感!烴爆的連串事件導火線,直接引燃了故事的烈焰。每個故事高潮迭起的熱力和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讓讀者再也「無法享受」看結尾就知事件的快閃感!如果讀者照著書上所述,上網查看,更會驚訝很多資料的正確性。恍惚間不禁要問,真有這回事嗎?!從無意中因為(疑青峰命案【抱歉不能直書】)奇異,又正逢農曆年,於是趁機振筆疾書,寫下了【誰殺了上校】一書。蒙書華書局約稿,三個月完成了四十萬字的【戰計畫~~攻略澎湖】一書,開創了台灣軍事預言書的先河。在香港和北美多種文字出版,也隱隱然成了研究台灣戰爭的軍事工具書。之後戲作【軍中求生手冊】更獲年青朋友喜愛,當成軍中摸魚的教科書。事隔十年,同時出印了【殺戮戰場台北101(誰殺了上校第二集)】,【野戰之狼成吉思汗】,【活棺人(穿越小說)】,再印【台灣阿甘(書局要的名字)】,【奔襲台灣救國軍】編成【玄機圖】(誰殺了上校第三集,310000字)未付印。承網路 曾彥霖 朋友幫忙,在臉書開了[于昇華軍史讀書會~奔襲台灣救國軍],變成寫作貼文之處。常敍軍旅心得和軍事未來發展淺見。承蒙網友不棄,貼出的像樣作品都有幾千的讀者涉獵,上萬的也不在少數。

很稀奇的,有人看到了這篇文章

所以,又跳出到了我的眼前。

這是我看

「羊毛記」這小說,幾年後,反乩香港現世,所寫的算現實評論吧

剛剛重看一遍,嗯

真的就跟我說的一樣!

香港給人戴上了眼罩,像羊毛記中的主角一樣,只能看到,為他們戴眼罩的,要他們看到的世界!

哈,很稀奇的是,

我是在什么情境下寫出了這篇讀書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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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昇華讀者雜誌讀書會

2019年9月24日  ·

蝴蝶夢或羊毛記

當類比式影像全變成數位式時,蝶是我是蝶?一切真實到仿真了!

就在剛剛,羊毛記讓我終於明白了天翻地覆的香港,正在仿真展現羊毛記。

人腦有3百60億個腦細胞,我們能用到20億個就不錯了,愛恩斯坦用了40億個。

腦細胞有一個特性,就是他會因為使用,而伸出觸鬚跟其他的腦細胞連結,用的越多,連結越多。

也就是說,您的20億個腦細胞都是互連的。

想想看電腦為什麼會熱?

就是連結的【線】在運用時,產生的熱。

而越快速的電腦,連結的越綿密。

您想想看20億腦細胞,用觸鬚連結到其他19億多細胞,運算有多快?

現有電腦跟本還達不到!因為,光連線佔的空間和體積,就龐大到無法工作,要分時,分工處理。

好了,羊毛記是未來大戰後的地球,人們是生存在尖塔般的地下世界

有幾百層,許多人終其一生,只在有限的活動層次中生活,跟本不知這個塔是怎麼存在的,更不知塔中運作模式和塔外的世界!那個可怕的,一牆之隔的,他們最陌生的國度,是什麼樣子。

當然,管理層次有最上層,他們負責分配工作,更負責決定人類可不可以離開這個生活圈到外邊地面重新過活。

諾亞方舟是用鴿子

而塔裏的則是在塔尖有著觀測站,透過大大的鏡片

看著被破壞充滿毒氣,荒煙密佈,寸草不生的大地,經歷了數十代,希望能重新回到以前的綠色地球。

觀測所有鏡片觀看外界,自然的,窗戶會被污髒,於是就必需有人出去擦拭。

任誰,在那充滿癈氣的環境下,都要穿著重層的防毒衣工作。

但,也不知為什麼,出去工作的人,都會忘了擦拭窗戶,而一直地敲窗戶。想表達什麼?最後,甚至脫下了面罩,在強酸中死去。

於是擦拭窗戶就成了塔中的死刑判決!所有認為思想不純正的,就送出去悔過,能完成窗戶擦拭的,就能重新生活在塔內。

香港,一個人為的金融之島,人均所得,在華人國度,只比澳門低,和新加坡伯仲,在世界前端。

雖為中國的特區,但除了國防和外交外,中國完全放任,連稅都不收,還給太多好處,像協助水,電,通路,讓予許多商業,金融特權。

最最大的讓步竟然是

在香港有治外法權!!沒錯,殖民時代的用語,香港的法官幾乎都是英國或英系國的人。

而學校也美其名自理,卻以英語為主,全島以廣東字為宗,完全排除漢文。

這個島,依想像,應該在荒蕪大地邊,吸收大地養分後,國民生活水平日新月異。

同樣地,這個島的島民在物質條件逼人的情形下,也產生了瞧不起荒地鄰居的優越感,而且轉手錢太容易賺,忘了要奮發才能有為。

結果卻是,完全被財團壟斷了管理權,絕大部分人民都生活在塔中只屬於他的那一個區塊中,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地是遙不可及!意思就是,跟本買不起房,香港是世界上最貴的住家,這裏的年輕人之夢很簡單也很昂貴

有一份工作,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

塔中的人們在恐懼的宣傳下,認命地做自己分配到的工作以求溫飽,偶兒小小地出格,只為刺激,最怕的就是出去擦窗,到現在,沒人回來,更增加了恐懼感。

香港邊的荒土廢地逐漸變成肥田,產生出物件時,那兒的人開始學會追求物慾後,香港就成了最近的購買地,而,有識的香港人,就做起買賣,賺大錢,但,也為荒地人出手的大氣震撼!優越感慢慢變成貪婪和沮喪。

羊毛,犯了錯,要被送出去擦窗

她穿上了全套密閉服,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門邊,透過面罩的大濾鏡,她看到鋼門緩緩開啟,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緩緩出現!

太不可思議了!!!

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花團錦簇的天地,完全不是她在出發前被帶到觀測所,所看到的飛砂走石世界!

她急急地走到觀測所窗口,猛夯地向窗內揮手,她要告訴大家,外面的世界多麼美好!!

幾次的顏色革命,幾次的花朵行動,慢慢地浸漬了香港的心,這回,有著亮麗英國,美國支援,並且准許打著他們國旗的做法,經過和社會生活的結合,注入了玩一玩的頹廢心態。

真的是玩一玩,事件初期,有點像嘉年華,出來的人有穿著蝙蝠俠的,美國隊長的,各式各樣外國漫畫英雄的。很好玩,越玩越大。

她在窗口一直向內揮手,她要告訴大家,外邊的世界多美麗!

窗內,除了管理員外,照例地,也帶進了一群塔中住戶參觀者,大家都看到了她在室外奇怪的動作,拿著布不斷擦著窗戶,又對著窗內蹦蹦跳跳,他們都因為頭罩而看不到對方的臉,但都能感受到外面的急燥和內部的不安。

要開始了,管理層宣佈,大家吸口冷氣,在參觀時,他們已經看過前人的錄影,知道要發生什麼!

沒錯,她,正在用手尋找按鍵,要脫下面罩!

這一回,在香港注入的藥劑完全不一樣,不再是天邊的民主和人權,就只是簡單的

我要興眾不同!

如果有,事實上有,幕後者所要的就是,亂中取粟,增加他們的財富,香港越是特區,越有利於他們,只有傻瓜會想當官。

為了達到這目的,他們將年輕人變成矇面人,在人性中遮住臉面,好像就敢做不能做的事

古今中外盜賊一樣矇面。

然後,他們給了香港年輕人另個無形面罩

這個面罩就是,透過這次革命,可以公平地創造出無數財富,讓年輕人能輕鬆獲得報酬,生活在美麗新視界中!

沒錯,美麗新視界!

她在摸索著面罩開關時,忽然想到,為什麼窗內的人會一點都看不到外面的世是芳草連天?為什麼那麼多人用死去提醒窗內管理者,而管理者卻依然故我?

遲疑著,她放緩了拔下插頭,掀開面罩的動作,她想到了另個讓她不寒而慄的因果。

當,香港新的訴求~~為二十年後而活,成了新口號後,年青人都像戴上了虛擬面罩的末代人,他們現在要為自己這代年輕人找出路!多好的世界呀!

她,遲疑地想著他們的上層,到底要什麼?越想越害怕,她只是一個噬血體的一個被噬食者!

她的死,只是要所有塔內的人,安份地在自己工作上,像工蟻一樣工作,為這個社會負出。

而上層會挑或以考試方式讓她們學習,只是,為了維護塔內運作不息,保持高層的階級。

她轉過頭,慢慢往外走,她想要真像,而真像就在外面!

她,拔掉了~~~

新的訴求就像面罩一樣,戴在香港年輕人的頭上

這一回,讓香港許多人有感,就是解決住屋問題,解決公平問題。當然,還是根植在五大訴求上。

她,拔掉了接在面罩外的去塵管,當時,在教導使用面罩時,曾說過這條不合比例的去塵管是噴氣在面罩上,讓視野清楚。

她,想到這線的另個用途!

就在拔除管線後,她面罩上的美麗視界忽然晃動,接著產生斷訊黑白畫面,然後,就是

美麗的世界消失了,目鏡外的世界是荒野,卻不是飛砂走石的世界!更有著許多的塔,像她們居住的塔一樣。

也就是說:

她在觀測所看到的世界,和她在護鏡中看到的世界,都是上面有人要她們知道的世界。

外邊跟本不一樣!

住在塔內的她們,永遠不會知道世界是什麼樣的。

新視界的面罩扣上了香港人,他們認為只要抗爭,就會有所得。他們從不去想,為什麼會有遙不可觸的五大訴求。就是不要達成協議,才能獲得更大利益。

整個抗爭,唯一獲利者,就是財團,香港的,世界的。

上文承蒙 于昇華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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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來-羊毛記

內容簡介

殺人掩蓋真相?小說情節正活生生在台灣上演!

  《別相信任何人》作者S. J. 華森 極力推薦:
  「小說極品!一翻開就上癮!驚悚的程度有如電擊!」

  《波西傑克森》作者雷克萊爾頓 狂熱按讚:
  「無與倫比的天才!你絕對找不到更好看的末日故事!」

「異形」「普羅米修斯」大導演雷利史考特深受震撼,火速奪下電影版權
與「辛德勒的名單」編劇史蒂夫柴里安聯手打造年度大片
《時間迴旋》譯者陳宗琛再度精心詮釋的末日文學詩意
《波西傑克森》雷克萊爾頓、《末日之旅》加斯汀柯羅寧一致推崇

  從2012年至今,有兩本書像洪水氾濫一樣席捲全球,一本是《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一本是《羊毛記》。兩本書都是素人作家自費出版電子書一飛登天的出版傳奇,雄霸亞馬遜書店排行榜#1,狂潮蔓延全球,征服英國法國德國日本韓國中國俄羅斯義大利巴西……

……不過!《失竊的孩子》作者凱斯唐納修 鄭重警告:
「別搞錯了,這可不是什麼『羊毛的五十道陰影』。完全不一樣。《羊毛記》真的有料,真的好看到爆,看了你就會明白,網路上那些High翻天、散播速度比瘟疫還快的狂熱五星口碑是怎麼來的……如果你到現在還沒讀過《羊毛記》,那你鐵定是那種完全跟不上網路流行、無可救藥的『老派讀者』。其實,《羊毛記》根本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看了你就知道什麼叫做『老派說故事魅力』。」

他欺騙你,隱瞞真相,但卻是真心為你好……
他不惜殺人,只是渴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
你,願意這樣活著嗎…………………………?

  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人住在地面上。
  地面上,只剩一個致命的死亡世界,空氣中瀰漫著致命的強酸毒氣。走出那扇閘門,五秒鐘,你開始瘋狂嘔吐,十秒鐘,你的肺開始融化……為什麼會這樣?生化浩劫?核污染?……太久遠了,已經沒有人知道……

  大家都住在地下,巨大的圓筒型地下碉堡,總共一百四十四層樓,每層樓高將近十公尺,從最底層到最上層,高度超過一公里……而且,基於某種原因,地堡裡沒有電梯,只有一座中央螺旋梯。想上頂樓,是多麼艱辛遙遠的路程。然而,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大家還是不顧一切想上去,因為,那一天,有一個人會「出去」……

  在地堡,最大的禁忌,最嚴重的犯罪,就是當眾說出「我想出去」。一旦你說出口,你就必須走出那扇閘門……五秒鐘,開始瘋狂嘔吐,十秒鐘,肺開始融化……在頂樓牆上的巨大顯示幕,你可以看到外面的山丘上遍布屍體,那麼,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有人想「出去」……?

  有一天,又有一個人「出去」了,而那個人,竟然是地堡的保安官。一個執行法律的最高官員為什麼會觸犯地堡最嚴重的罪?

  地堡的領袖是一位七十歲的老太太,深受愛戴。她很想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會一個個走出去?背後是什麼力量在驅使他們?她不忍心看到山丘上那越來越多的屍體。而現在,就連她最得力的部屬保安官也走了,她必須找一個人來接替他,查出真相。而最理想的人選,卻是在最深的底層,一個謎樣的傳奇人物……她叫茱麗葉。

  據說,她十二歲就離開父親,一個人到底層當發電工人,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出來過。據說,她具有一種超乎常人的能力,能夠洞悉問題的真相……

  然而,茱麗葉從來不曾離開底層,是因為她必須日日夜夜守著那部巨大的發電機,因為,只有她知道,發電機已經快要解體……如果失去電力,地堡就不再有水,不再有空氣,他們還能去哪裡……

作者簡介

休豪伊 Hugh Howey

  一九七五年生於美國,深愛海洋。高中畢業後開始替人維修電腦,累積資金,後來,他到南卡羅萊納州唸大學時,買了一艘破舊的小帆船,就住在船上。大三那一年,他忽然輟學,獨自駕船往南方航行,徜徉於加勒比海群島之間,途中並遭遇兩次颶風。回國後,他開始擔任遊艇船長,繼續展開長達七年的海上冒險生涯。第七年,他認識了一個女人。為了她,他終於離開海洋,回到陸地,買了一棟房子,從此有了一個家。

  除了海洋,唯一能夠激起他熱情的,就是讀書和寫作。他開始到書店擔任店員,同時每天都利用早上和中午午休的時間寫作,持續不斷。沒想到,這股寫作的熱情,卻為他創造出比海上冒險更驚人的生命旅程。

  二○一一年夏天,為了悼念一個朋友,他寫了《羊毛記》,並自費出版為電子書,沒想到這個故事竟然就此引爆狂熱口碑,開始在網路上瘋狂流傳,很快就竄上亞馬遜電子書總榜#1,而這股狂潮也迅速蔓延全球各國。「異形」大導演雷利史考特也深受震撼,迅速搶下電影版權,準備和「辛德勒的名單」編劇史蒂夫柴里安聯手打造下一部年度大片。

譯者簡介

陳宗琛

  曾譯《時間迴旋》《奇風歲月》《第44個孩子》《北與南》等作品。現為鸚鵡螺文化負責人。

內容連載 

第一部 出去

1

霍斯頓一步步爬上樓梯走向死亡,而孩子們正在上面玩。他聽到震耳欲聾肆無忌憚的笑鬧聲。只有無憂無慮的孩子才有辦法笑得這麼開心。霍斯頓步履沈重,繞著螺旋梯,一圈又一圈,一步步往上爬,老舊的靴子重重踩在鐵梯板上,腳步聲在樓梯井嗡嗡迴盪。

那雙靴子是父親留給他的,破舊不堪。破舊的靴子踩著同樣破舊的鐵梯板。樓上樓下還有其他人也在爬樓梯,樓梯間沙塵飄散。霍斯頓扶著欄杆,感覺得到那震動。欄杆已經被磨得光滑油亮,那景象總是令他驚歎。幾百年下來,人的手掌就足以把鋼鐵磨平。

霍斯頓抬起腳,踩上一步,老舊的靴子重重踩在梯板上,一步又一步。看著眼前的景象,霍斯頓不由得陷入冥想。多少年了,肉眼看不見的鐵分子隨著時間磨蝕,層層剝落,而一代代的生命也隨著時間消逝,灰飛煙滅。當然,這樣的感慨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多年來,他偶爾會忽然意識到,住在這裡的人,也許本來不可能存活這麼多年,就像這座螺旋梯,本來也應該撐不了這麼久。狹窄的樓梯井,像一長串綿延不絕的螺旋,深入地底,貫穿整座圓筒型地堡,彷彿一條長長的吸管豎立在玻璃杯正中央。然而,當初設計這座螺旋梯的人,也許根本沒預料到它會承受這麼長時間的損耗,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這座圓筒地堡也很可能根本不是設計做為居住用的。至於地堡原本是什麼用途,如今早已沒人記得了。如今,這座螺旋梯已經成為主要通道,數千居民平日上下樓都依賴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霍斯頓看來,這座樓梯原本的設計,應該是緊急逃生用的,而且使用人數限定在幾十個。

又過了另一層樓──這一層是住宅區。在這個巨大的圓筒型結構裡,每一層樓都像是一片圓圓扁扁的薄餅。霍斯頓跨上最後幾步梯板,也是他此生最後一次上這座樓梯。上頭孩子們的笑聲越來越響亮,如傾盆大雨轟然而下。那是多麼年輕的笑聲,多麼無憂無慮。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活在什麼樣的地方,還沒有感覺到那來自四面八方的土壤的壓力。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深埋地底,只感覺得到昂揚的生命力。青春洋溢的生命,未經滄桑,歡樂的笑聲向下灑落,瀰漫在樓梯井中。只是,那高亢急促的笑聲,相對於霍斯頓此刻的行動,形成強烈對比,如此的不協調。霍斯頓心意已決,他要「出去」。

此刻,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地堡裡的童年時光──就像這些孩子,他也曾經上學,和他們一樣玩耍嘻鬧。當時,在他幼小的心目中,這座巨大單調的水泥圓筒感覺就像一個浩瀚的宇宙,一個遼闊的世界,一輩子也探索不完。也可以說,那彷彿一座迷宮,他和其他小朋友們迷失在裡面,永遠出不來。

只是,那已經是遙遠的三十多年前,遙遠的過去。霍斯頓忽然感覺,三十多年前的童年時光,遙遠得像是好幾輩子的前世,彷彿那是另一個人的美好時光,彷彿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他。他幹了一輩子保安官,肩上的重擔令他漸漸忘掉美好的過去。而且,這幾年,他已經來到人生的第三個階段──不再是孩子,也不再是保安官。這幾年,他活在一個秘密中。三年來,他默默等待,然而,他所期待的卻一直沒有出現,到現在,他僅剩的生命力已經消耗殆盡。日子,每一天都比從前的一個月更漫長。

出了樓梯間,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寬闊。這片寬敞的大餐廳,還有旁邊的大廳,是全地堡最寬敞的地方。現在,孩子們的嘻笑聲已經近在眼前,只見好幾個亮晃晃的小身影在零零落落的椅子間竄來竄去,玩捉迷藏。有幾個大人想制止他們玩鬧。髒兮兮的磁磚地板上,粉筆蠟筆散落一地。

那幾個大人小孩身後,是大餐廳的一面大牆,牆上投映著一片模糊的影像。霍斯頓愣愣的看著那景象。那是他們這個單調荒涼的世界裡最遼闊的景觀。清晨,死氣沈沈的沙丘籠罩在晨曦的微光中。那是多麼熟悉的景象,從他小時候到現在,從來不曾改變過。從在大餐廳的桌子間玩捉迷藏的童年,到現在哀莫大於心死的他,那些沙丘,永遠是那麼一成不變的荒涼死寂。沙丘連綿起伏,丘頂上蜿蜒曲折的天際微光閃爍,那是多麼熟悉的景象。而更遠處,一座座鋼鐵與玻璃構成的高聳建築刺向天際,在晨曦的微光中若隱若現。據說,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曾經居住在那裡。

這時候,那群孩子當中忽然有一個猛然竄出來,像顆流星似的撞上霍斯頓的膝蓋。他低頭看看那孩子,伸手想去摸摸他的頭,但轉瞬間那孩子又一溜煙竄向那群孩子,彷彿流星忽然又飛回軌道。

看著那孩子,霍斯頓忽然想起艾莉森。那一年,他和艾莉森終於抽到籤了,然而,也就在那一年,艾莉森死了。一直到現在,他還留著那張籤,不管到哪裡都帶在身上。他們本來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本來,說不定這群孩子當中就會有他們自己的孩子。說不定,不管是男孩女孩,現在也該兩歲了吧。說不定,此刻他們的孩子會跟在那群大孩子屁股後面。

他們明白自己只有一年時間,所以,他和艾莉森忽然變得很迷信。只要有助於他們生出孩子,他們什麼都信。在床頭掛大蒜,女人會更容易受孕。在床墊底下放兩個一毛錢的銅板,女人會生出雙胞胎。艾莉森在頭髮上綁了一條粉紅緞帶。霍斯頓把眼袋塗成藍色。很多荒謬的把戲他們都玩過,一方面是因為好玩,但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們想要孩子想瘋了。不過,還有更多千奇百怪的方法,像降靈法會,或是各種荒誕不經的民間傳說,他們都沒有嘗試。照理說,他們應該要試遍所有的方法才對,否則那才真叫瘋了。

然而,他們並沒有繼續嘗試。那一年還沒結束,生孩子的權利已經轉移給另外一對夫妻了。但那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而是因為時間不夠。因為,霍斯頓已經沒有妻子了。

接著,霍斯頓轉身走向他的辦公室。地堡出口的閘門,就在大餐廳邊緣,他的辦公室就在那裡。要從大餐廳走到閘門的密閉氣閘室,必須經過他的辦公室。在走向辦公室的途中,他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幕景象:辦公室門口曾經有過一場掙扎拉扯。過去三年來,他每天都要經過那瘋狂掙扎的現場。而他也不敢回頭,因為他心裡明白,一旦回頭,就會看到她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回頭,就會看到牆上那遼闊的景象。由於地堡外監視器的鏡頭污垢日積月累,越來越髒,空氣中飄散著灰塵,使得畫面一片模糊,但隱約可見一條步滿足跡的小徑延伸到沙丘上。他知道,如果視線順著那條小徑越過泥濘的沙丘,看向遠處地平線那廢棄的城市,可能會看到她,看到她躺在沙丘上,彎曲的雙臂壓在頭底下,整個人彷彿一顆沈睡的卵石,而空氣中的劇烈毒酸不斷的腐蝕她。
也許會看到。

其實,很難看得到,很難看得清楚。即使在那件事剛發生不久,鏡頭還沒有開始髒,畫面還很清楚的時候,就已經很難看得清楚。更何況,畫面上看到的,是真實的景象嗎?其實非常可疑。於是,霍斯頓決定乾脆不看。他走近辦公室門口。當年,就是在那裡,他太太忽然發狂,拚命掙扎,那記憶有如夢魘纏繞不去。他穿過門口,走進辦公室。

「唷,誰起得這麼早啊?」馬奈斯笑著跟他打招呼。馬奈斯是他的副手。副保安官。
說著,馬奈斯關上檔案櫃的鐵抽屜。這時候,他注意到霍斯頓神情凝重。「老大,你還好吧?」
霍斯頓點點頭,伸手指向辦公桌後面的鑰匙架。「羈押室的鑰匙拿過來。」他說。

副保安官臉上的微笑立刻消失,皺起眉頭。他放下杯子,轉頭扭身去拿鑰匙。這時候,他背後的霍斯頓把警徽拿在手上,手指輕撫著冰冷尖銳的星角。這是他最後一次碰這個警徽了。然後,他把警徽放到桌上。馬奈斯轉回頭,把鑰匙遞給霍斯頓。霍斯頓伸手接過去。

「要不要我去拿拖把?」
說著馬奈斯抬起手,大拇指朝餐廳朝大餐廳的方向比了一下。通常,只有在兩種情況下,他們才會進羈押室:一,有人關在裡面。二,打掃。

「不用了。」霍斯頓朝羈押室的方向扭了一下頭,意思是要副保安官跟他一起過去。

說完他立刻轉身走向羈押室。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馬奈斯猛然站起來,椅腳摩擦地面嘎吱一聲。他飛快跟到霍斯頓後面,而霍斯頓已經走到羈押室門口,慢慢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門鎖設計精良,保養的很好,發出清脆的鏗鏘一聲,接著,門被拉開,鉸鏈合葉嘎吱一聲,霍斯頓毅然決然踏進去,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羈押室陷入一片寂靜。

「老大?怎麼回事?」
霍斯頓的手從鐵欄杆中間伸出來,鑰匙在手掌上。馬奈斯低頭看看鑰匙,愣了一下,然後拿起來。
「老大,你幹嘛?」
「去請首長來。」說完,霍斯頓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口氣他已經憋了三年。
「去告訴她,我要『出去』。」

2

羈押室牆上的影像,比較不像大餐廳的那麼模糊。為什麼?在生命的最後一天,霍斯頓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會不會是因為羈押室這邊的鏡頭裝了防護罩,擋得住風中的毒酸?在地堡裡,只要被判死刑,最後就是被送出去擦拭那些鏡頭。在小小的羈押室裡,牆上的影像,就是他們這一生最後看到的景象,所以,他們會因此特別用心,把羈押室這邊的鏡頭擦得特別乾淨?

霍斯頓喜歡最後這種可能性,因為那會令他格外想念妻子。那會讓他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自願被關進鐵欄杆裡。

他坐在那裡,心裡想著艾莉森,眼睛看著外面那死亡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那個世界就已經被人類遺棄。在他們這個深埋地底的城堡裡,從這個角度看到的,並不是最美好的景象,不過,也不是最可怕的。遠處,那緩緩起伏的低矮沙丘呈現一種土黃色澤,而沙丘上的天空,始終是那一成不變的灰濛濛,從他小時候,或是從他父親小時候,或甚至從他祖父小時候到現在,從來不曾變過。外面,唯一會動的東西,就是天上的雲。濃濃的雲團遮蔽了整個天空,籠罩在沙丘上,有如圖畫書上那些成群流竄的野獸。

那死亡世界的景象,佈滿了羈押室的整個牆面。其實,不只是羈押室,地堡最上面這整個樓層,四周環繞的牆上都佈滿了影像,而每個牆面都是四周遼闊景象的不同片段。模糊的影像,斑點,污垢,而遠處是更模糊的荒野。羈押室裡,整個牆面是滿滿的影像。那模糊的影像,彷彿鏡頭上沾滿了油污,不過,影像雖然模糊,看起來卻依然栩栩如生,彷彿跨一步就可以走出去,彷彿羈押室裡那令人生畏的鐵欄杆對面出現一個巨大的洞口,充滿誘惑,誘惑你走出去。

不過,那影像只有在遠看的時候才會逼真。一靠過去,霍斯頓立刻就注意到巨大的影像上有一些固定不動的像素點,白白亮亮,在一片黃黃灰灰的影像上顯得很突兀。每個像素點都亮得很刺眼(艾莉森曾經形容那是「貼上去的」像素點),彷彿一扇扇極微小的四方窗,窗裡的光線更明亮。也可以說,那一個個細得像頭髮一樣的小洞,彷彿想洩露出真正的景象。由於他已經靠的很近,看得很仔細,發現小洞總共有好幾十個。整個地堡有誰能修好這個影像嗎?有工具能夠執行這麼精密的工程嗎?霍斯頓很懷疑。這些亮點是否像艾莉森一樣,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活過來了?到最後,是否所有的像素點都會全部死亡?霍斯頓想到,如果有一天,畫面上的像素點有半數以上變成亮點,然後,再過幾百年,整個畫面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灰點和黃點,到最後,只剩下幾十個,那麼,呈現的畫面就會徹底翻轉過來,變成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種面貌。地堡裡的人會以為外面的世界是一片火海,而那些僅剩的灰黃色澤,可能會被誤以為是「壞掉的」像素點。

或者,會不會霍斯頓他們這一代的人正是這樣?他們在畫面裡看到的世界,並不是真正的世界?

這時候,霍斯頓忽然聽到後面有人清了一下喉嚨,立刻轉身,看到詹絲首長就站在鐵欄杆外,身上穿著連身工作服,兩手交疊平放在小腹前。她朝羈押室那張床的方向點點頭,神情凝重。

「從前,如果羈押室沒關人,而你和馬奈斯副保安官也下班了,有時候,晚上我會跑進來,坐在那張床上,看著牆上的景觀。」

霍斯頓也跟著回頭,看著牆上那泥濘、死寂的遼闊荒野。看著那死亡世界,再想想童話書裡的美麗景象,會更令人沮喪。自從傳說中的「暴動」以後,地堡裡劫後殘,存下來的書,就只剩下童話書了。書中那五彩繽紛的世界真的存在嗎?絕大多數人都存疑,就好像,他們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紫色的大象,或粉紅色的鳥。不過,比起眼前這個世界,霍斯頓倒覺得書上那些東西反而比較有可能是真的。每當他看著書上翠綠的大地,蔚藍的天空,他都會覺得那背後隱含著某種深沈的意義,隱藏著某個很根本的問題。地堡裡還有少數其他人也和他一樣。那荒涼的景象確實令人沮喪,不過,跟悶得令人窒息的地堡比起來,外面的世界倒像是天堂了。外面的空氣,才是人應該呼吸的空氣,不管有沒有毒。

「坐在這裡,可以看得比較清楚。」詹絲說。「呃,我的意思是,景觀看起來比較清楚。」
霍斯頓還是沒吭聲。他看到一團濃雲忽然散開,湧向另一個方向。灰黯翻騰的雲。
「晚餐,你想吃什麼都可以。」首長說。「這是傳統──」

「規矩我很清楚,不需要再麻煩妳跟我解釋。」霍斯頓忽然打斷詹絲的話。「三年前,艾莉森最後的一餐就是我送過來的。才三年。就在這裡。」他不自覺的抬起手要去摸手上的銅戒指,忘了他根本沒戴戒指。一個鐘頭前,他把戒指放在櫃子上,忘了戴。這是一種習慣動作。

「真不敢相信,已經這麼久了。」詹絲低聲嘀咕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霍斯頓轉頭看看她,發現她正瞇著眼睛盯著牆上的雲。
「妳會想她嗎?」霍斯頓的口氣有點不懷好意。「還是說,妳覺得三年實在太久了,鏡頭一直沒人擦,才會變那麼髒,畫面才會那麼模糊?」

詹絲瞄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頭看著地上。「你應該明白,我並不希望看到有人被送出去,我根本不在乎影像清不清楚,不過,法律就是法律──」

「妳有妳的責任。」霍斯頓想壓抑自己的怒氣。「法律,我比誰都懂。」他手動了一下,似乎想去摸胸前的警徽,似乎忘了警徽沒有戴在身上,就好像戒指也已經沒有戴在手上。「哼,這輩子,我都在執行那些法律。就算我已經知道那些法律根本就是狗屁,我還是照樣執行。」

詹絲清清喉嚨。「呃,我並不打算問你為什麼要選擇這樣做。我想,我只能假設你在這裡過得很不開心。」

霍斯頓看看她,注意到她眼睛微微有點濕潤。她還來不及眨眼睛把眼淚擠掉。詹絲看起來比從前瘦,而且因為身上那件工作服太寬鬆,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滑稽。在他印象中,從前她脖子上的皺紋並沒有那麼深,而跟從前比起來,她的眼神也變得更深沈,或者,更沈重。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嘶啞,但霍斯頓感覺得到,那並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或是因為煙抽太多,而是她的真情流露,真心的遺憾。

那一剎那,霍斯頓忽然在詹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的身影倒映在詹絲的眼中,憔悴消沈,坐在一張破爛的長凳上,牆上那死亡世界的灰暗光影映照在他身上,使得他的皮膚也顯得黯淡無光。看到自己的模樣,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他猛然撇開頭,眼睛四下掃描,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引開自己的注意。此刻,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樣,有如一場夢。他需要看看某種真實的東西,某種能夠理解的東西。過去這三年,感覺不像真的。而且,現在他甚至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真的。

他轉頭看著那陰暗的沙丘,突然,他眼角似乎瞥見畫面上又出現另一個白白亮亮的點。又有一個像素點壞掉了。彷彿眼前這個越來越可疑的影像上,又有另一扇小窗口打開了,可以讓他們看得更清楚。
霍斯頓忿忿的想:明天就可以解脫了。就算死在外面,至少是真的。
「這個首長,我已經當了太久。」詹絲說。
霍斯頓轉頭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滿是皺紋的雙手抓著鐵欄杆。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歷史檔案裡找不到地堡的起源,只記載到一百五十年前那次『暴動』。根據記錄,從那時候開始,歷任的首長都曾經送人出去擦監視器的鏡頭。不過,我任內送出去的人數,是歷任首長中最多的。」

「很遺憾,我又加重了妳的負擔。」霍斯頓冷冷的說。
「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我要強調的就是,那一點都不愉快。」
霍斯頓伸手拂過那巨大的銀幕。

「不過,明天晚上,妳一定會是第一個上來看夕陽的人,對吧?明天,風景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他有點後悔,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說話。不管明天會面對什麼樣的命運,不管自己這一生是多麼悲哀,不管明天會不會死,這些都不是令霍斯頓感到忿恨不平的。令他悔恨的,是艾莉森的死。儘管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儘管當時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無可避免的,但他還是覺得,那一切本來都還有機會可以挽回。「明天,妳就可以欣賞美景了。好好享受吧。」這句話,彷彿不是對首長說的,而是對他自己。

「你這樣說很不公平。」詹絲說。「法律就是法律。你觸犯了法律。這你自己應該明白。」
霍斯頓低頭看著地上,兩個人忽然陷入一陣沈默。過了一會兒,詹絲首長先開口打破了沈默。
「到目前為止,你都還沒有開口威脅我們,說你不肯做那件事。有些人覺得很不安,他們認為你可能不會去擦鏡頭,因為你沒有說你不肯。」

霍斯頓忍不住笑出來。「妳的意思是,如果我說我不肯擦鏡頭,他們反而會比較安心?」他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這是什麼邏輯?

「從前,只要有人坐在你現在坐的那條長凳上,每個都說他打死都不會去擦鏡頭。」詹絲告訴他。「可是,他們出去之後,每個人都乖乖擦了鏡頭。現在,全地堡的人都有這種預期心理──」

「艾莉森從來沒有威脅大家說她不肯擦鏡頭。」霍斯頓提醒她。不過,其實他知道詹絲的意思。當初,他自己也認定艾莉森絕對不會去擦鏡頭。而現在,當他自己也坐在這條長凳上,他終於明白她當時的心情。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思考,比起來,擦鏡頭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被送到外面去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因為犯了罪,而且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送進羈押室,幾個鐘頭後就會被送出去。他們說,出去之後絕對不會擦鏡頭,那是基於一種報復心理。然而,艾莉森和霍斯頓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內心的困惑更巨大、更深沈。對他們來說,鏡頭擦不擦根本不重要。他們被關進羈押室,是因為他們自己想要進來。這是近乎瘋狂的。他們心中只有好奇,極度的好奇。在牆上那巨大的投影之外,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那麼,你到底會不會擦鏡頭?」詹絲開門見山問他。她顯然已經急了。
霍斯頓聳聳肩。「剛剛妳自己不是說,每一個出去的人都擦了鏡頭?這其中必有緣故,不是嗎?」

「為什麼」每個出去的人都會擦鏡頭?他假裝不在乎,假裝不感興趣,但事實上,這輩子,特別是過去這三年來,他飽受折磨,就是因為他絞盡腦汁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這問題快把他逼瘋了。他不肯回答詹絲的問題,因為,如果這樣可以讓那些人感到痛苦,那他何樂而不為?他認為,他太太等於是被那些人害死的。

詹絲兩手抓著鐵欄杆,上下搓動,顯得很焦躁。「我可不可以去告訴他們,你答應要擦鏡頭?」她問。

「或者,妳也可以告訴他們我不肯。反正我不在乎。好像不管我怎麼回答,對他們都沒什麼差別。」
詹絲沒吭聲。霍斯頓抬頭看看首長,她對他點點頭。
「要是你改變心意,想吃晚飯,那你就告訴馬奈斯副保安官。他今天早晚都會守在這裡,這是傳統──」

這並不需要她提醒。霍斯頓忽然想起他從前執行過的任務,不由得淚眼盈眶。十二年前,唐娜帕金斯被送出去的前夕,他就坐在辦公室裡。八年前,傑克布蘭特被送出去的時候,他也坐在辦公室裡。而三年前,他太太要被送出去時,整夜,他一下緊抓著欄杆,一下倒在地上,徹底崩潰。

詹絲首長轉身準備要走了。
「保安官。」她還沒走開,霍斯頓忽然喃喃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詹絲隔著鐵欄杆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揚起她那濃密灰白的眉毛。
「現在,保安官是馬奈斯。」霍斯頓提醒她。「妳剛剛不應該稱呼他副保安官。」

詹絲抬起手,指關節狠狠敲在一根鐵欄杆上。「吃點東西吧。」她說。「我不想對你說話不客氣,不過,你實在該好好睡一覺了。」

3 三年前

「老天!。」艾莉森驚呼起來。「老公,你聽聽看這個。太不可思議了。暴動並不是只有一次,你知道嗎?」

霍斯頓本來低頭盯著腿上的檔案夾,一聽到她說話,立刻抬頭看著她。七零八落的文件,像一條棉被似的把他們整張床都佔滿了,東一堆西一堆,有的是舊檔案夾,有的是還沒處理的申訴書。床尾有一張小書桌,艾莉森就坐在那裡。他們住的這一間獨立住宅,是從原先一間更大的住宅分隔出來的,不過幾十年來,他們這一樓層只重新隔間過兩次,所以還不算太擠,還有足夠的空間可以放得下書桌和有床架的大床。還好,他們不需要睡那種固定在牆上的臥鋪。

「我怎會知道呢?」他反問她。太太轉身過來看著他,伸手把一撮頭髮撥到耳朵後面。霍斯頓拿起一個檔案夾,朝她電腦螢幕的方向揮了一下。「妳一直在想辦法破解那些幾百年前的機密檔案,已經搞了一整天,那麼,妳覺得我有可能會比你更快知道嗎?」

她朝他吐了一下舌頭。「那只是我的口頭禪嘛。我有事情要告訴你的時候,開頭都是這麼說的。可是怎麼搞的,你似乎不怎麼好奇?你沒聽到我剛剛說了什麼嗎?」

霍斯頓聳聳肩。「大家都知道的那次暴動,我從來就不認為那會是第一次。那只不過是最近的一次。幹我這個工作,如果說還學得到什麼的話,那大概只有一個道理:犯罪也罷,暴動也罷,那都是些歷史悠久的老玩意兒,不是什麼新發明。」說著,他舉起膝蓋上那個檔案夾。「這是一個偷水的案子,那麼,妳覺得這會是全地堡第一次嗎?會是最後一次嗎?」

艾莉森立刻轉身看著他,椅腳摩擦瓷磚地板嘎吱一聲。她身後書桌上的電腦螢幕上,佈滿了一閃一閃的資料文字。那是她從地堡的舊伺服器裡擷取出來的。那些檔案,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刪除掉了,而且曾經被覆寫過好幾次,她找到的是一些零碎的殘留資料。霍斯頓到現在還是搞不懂,那些資料怎麼有辦法復原?她是怎麼辦到的?還有,她這麼聰明的腦袋,怎麼會笨到愛上他?但不管怎麼樣,這種結果他很樂於接受,而且,他也相信她找到的資料都是真的。

「這是我從一些舊報告裡拼湊出來的。」她說。「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那意謂著從前的暴動是定期發生的,大概每隔一個世代就會出現一次。」

「古老的時代,有太多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霍斯頓邊說邊揉眼睛,腦子裡想的是他沒有處理完的這些文件。「妳知道嗎,說不定從前,他們沒有設備可以用來清潔監視器鏡頭。我敢跟妳打賭,頂樓的景觀一定是變得越來越模糊,後來,大家都受不了,發瘋了,所以就起來暴動之類的。最後,他們終於逼某些人到地堡外面去,把鏡頭擦乾淨。或者,那也有可能是因為地堡人口太多,所以就自然而然的發生暴動,人口才會自然而然的減少。瞭解了嗎?說不定在生育抽籤發明之前,人口都是靠這種方式在控制。」

艾莉森搖搖頭。「我可不這麼認為。我開始覺得──」她遲疑了一下,低頭瞄瞄霍斯頓旁邊那些文件。看到那些堆積如山的犯罪檔案,她似乎小心翼翼在思索接下來該說什麼。「我不想太快下結論,我不敢斷言誰對誰錯。我只是推測,暴動期間,伺服器裡那些檔案也許不是被暴動份子刪除的。總之,並不是像傳言中的那樣。」

這時霍斯頓開始全神貫注了。伺服器變成一片空白,至今依然是一個謎。為什麼世世代代祖先的歷史是一片空白?對此,地堡裡的人都很困惑。伺服器裡的資料被刪除,這件事一直都只是模模糊糊的傳說。他闔上看了一半的檔案夾,丟到一邊。「那妳認為是誰刪掉的?」他問太太。「是意外嗎?火災?還是電力中斷?」他舉出了幾個常聽到的說法。

艾莉森皺起眉頭。「都不是。」接著她忽然壓低聲音,轉頭看看四周,神情有點緊張。「我認為,硬碟裡的資料是被『我們』刪掉的。不是暴動份子。」說完她又轉頭湊近螢幕,伸手指向螢幕上的幾個數字。霍斯頓坐在床上,看不見螢幕上那些數字。「二十年。」她說。「十八年。二十四年。」她的手指劃過螢幕,發出刺耳的吱吱聲。「二十八年。十六年。十五年。」

霍斯頓把蓋在腳上的幾張文件拿起來,放到另一堆上面,然後從一堆堆的文件中間擠到書桌旁邊,然後坐到床尾,一手搭在太太脖子後面,頭湊到太太肩上看著螢幕。

「那些是日期嗎?」他問。
她點點頭。「平均大概每隔二十年就會有一次大規模的暴動。這個檔案裡有統計。上一次『我們』暴動的時候,很多檔案被刪掉了,這個檔案就是其中之一。」

她說出「我們」這兩個字時,那口氣彷彿她和她的親朋好友都活在那年代。不過,霍斯頓知道她的意思。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始終活在那次暴動的陰影中。彷彿,他們都是在暴動的孕育中長大的。彷彿那次大規模的衝突事件像烏雲一樣籠罩著他們的童年,籠罩著他們的父母,還有祖父母。只要一提到暴動,就會引來旁人側目,引來旁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妳為什麼會認為是『我們』?我們不是好人嗎,為什麼要刪掉伺服器裡的資料?」
她微微側過頭冷笑了一下。「誰說我們一定就是『好人』?」
霍斯頓嚇了一跳,搭在她脖子後面的手忽然抬起來。「妳又來了!不要再說了,說不定──」

「跟你開玩笑的啦。」她說。問題是,這種事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再多說兩句,可能會招來「叛亂」的罪名,然後被送出去「清洗鏡頭」。「我的推論是這樣的。」她說出『推論』兩個字的時候,刻意提高音調。「我剛剛說過,每隔一個世代,大概二十年左右,就會發生一次暴動,沒錯吧?我的意思是,在一百多年期間,或是更長的時間裡,應該會發生好幾次暴動,週期性的,就像時鐘一樣。」她指著螢幕上那些日期。「一直到現在,我們聽說過的暴動,就只有上回那一次。而那次暴動期間,有人把伺服器的資料刪掉了。可是我必須告訴你,想刪掉伺服器的資料,並沒有那麼簡單,不是按幾個按鍵或是放把火就可以了事。伺服器有備援設計,任何一筆資料都有無窮盡的備份,想刪除乾淨,那是非常麻煩的浩大工程,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可以刪得乾淨,比如,單純的意外,或是匆匆忙忙想刪掉,或甚至把電腦弄壞──」

「可是妳沒辦法推測是誰幹的。」霍斯頓強調。毫無疑問,他太太是電腦天才,可是,推理辦案並不是她的專長。那是他的專長。

「我推論的重點是……」她繼續說。「很久以前,每隔二十年左右就會發生暴動,可是,從上次暴動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年……」
艾莉森說到這裡就不說了。
霍斯頓猛然抬起頭。

他轉頭看看四周,認真思索她剛剛說的話。他忽然有一種滑稽的感覺,彷彿他推理辦案的能力突然被太太偷走,然後太太用這種能力破了案。

「所以妳的意思是──」他搓搓下巴,仔細想了一下。「有人把過去的歷史抹滅了,免得我們再重蹈覆轍?」
「或者,更可怕的……」她伸出雙手抓住他的雙手,嚴肅的表情變得更嚴厲。「說不定,引發暴動的原因,也在硬碟的資料裡,會不會?有沒有可能,有一部份的歷史檔案被他們刪掉了?比如說,和外面世界有關的資料,還有,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人類為什麼會住進地堡裡?諸如此類的資料。還有,萬一地堡裡的人看到這些資料,說不定會喪失理智,甚至發瘋,或甚至想『出去』?會不會?」

霍斯頓搖搖頭。「妳最好不要再想那些。」他警告她。
「我並不是說他們暴動是對的。」她說話又開始小心了。「不過,根據我拼湊出來的資料,我的推測就是這樣。」

霍斯頓用狐疑的眼神瞄了螢幕一眼。「妳最好不要再動那些資料了。」他說。「我搞不懂妳怎麼找得到那些資料,而且,我覺得妳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碰那些東西。」
「親愛的老公,那些資料並不會憑空消失。它們永遠都在那裡,就算我現在沒有拼湊出來,總有一天還是會被人發現的。更何況,如果你已經把神燈裡的精靈放出來了,那就再也沒辦法把它塞回去了。」

「什麼意思?」
「我已經印了一本手冊,內容就是教大家要怎麼復原被刪除的檔案,或是被覆寫的檔案。我資訊區那些同事已經把手冊發給大家了,如果有人不小心把重要的檔案刪掉,那本手冊可以幫得上他們。」
「我還是覺得妳最好不要再碰了。」他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我看不出來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真相對我們沒有好處?知道真相永遠都有好處。而且,如果發現真相的人是我們,或許情況會比較好,換成是別人,結果就很難預料了不是嗎?」

霍斯頓又回頭去看他的檔案。五年了。距離上次送人出去清洗鏡頭,到現在已經五年了。外面的影像,一天比一天更模糊。身為保安官,他必須趕快找到人送出去。他有壓力。那種壓力越來越大,彷彿地堡裡充滿了蒸汽,隨時會有某個人被炸出去。每次大家感覺到時候到了,就會開始緊張。而就彷彿某種詛咒,時候到了就會應驗,到頭來,那種緊張的氣氛總是會導致某個人情緒失控,說出令自己遺憾的話。然後,他們就會被關進羈押室,看著牆上那模糊的日落景象。這輩子最後一次。

霍斯頓逐一翻找身旁那些檔案,心裡暗暗祈禱,希望能夠從裡面找到他要的東西。只要能夠讓地堡裡的蒸汽消散,他願意明天就送一個人出去面對死亡。此刻,他太太彷彿手上拿著一根針,刺向一個快要爆炸的巨大氣球。霍斯頓迫不及待想趕快把氣球裡的氣放掉,免得她手上那根針真的刺到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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