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生(林野):彷彿穿越異域的硝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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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空軍上校, 詩人和作家,從事教學工作(兼專任34年)。1997年 ~ 2005年在國軍岡山醫院航訓中心擔任主任、美國肯塔基大學哲學博士1992年畢業。著有「肯塔基異鄉人」、「肯塔基老家鄉」、「北城舊事」。

彷彿穿越異域的硝煙(2)

林 野

進入泰北,堅持反共

1953年正當第一次撤軍,老蔣密令留下部分有戰力的雲南籍官兵,轉移到泰國北部,包括5軍段希文(雲南陸軍講武堂19期)和雷雨田(中央憲兵學校畢業)的人馬,駐清萊美樂斯,3軍李文煥(非正統軍出身)的人馬駐清邁。

1954年10月,派柳元麟(浙江慈谿人,黃埔4期,老蔣的侍衛長)來整合餘部,改稱「雲南人民反共志願軍」,名義上與國軍切割,共有1~5軍,因軍費分配不均(每年50萬泰銖)與段希文等失和,遷總部於泰寮邊界的江拉(Keng Lap)。

1958年,中共的「三面紅旗」政策失敗,西藏和滇西抗暴紛起,老蔣指示柳元麟準備反攻大陸。同年發生823砲戰後,柳元麟奉命執行「安西計劃」,再次突襲雲南,僅零星騷擾,成效有限。1959年在寮國邊界修築孟帕寮機場,以便「武漢計畫」的特戰部隊空降,在敵後從事游擊戰。

1960年,構築機場的動作引起中共的側目,遂以「勘定國界」為名,聯合與緬軍夾擊志願軍。1961年1月,柳部的戰事失利,渡過湄公河,撤入寮國,江拉基地淪陷。事後柳元麟因私怨將原本應撥補第5軍的美援武器留置在機場,來不及撤運或銷毀,為中緬聯軍擄獲。

2月15日,一架PB4Y運輸機(B-24轟炸機的無武裝改良版)遭緬甸海怒式戰鬥機擊落,機上的美援物資曝光,以致引起仰光的反美遊行,因此緬甸再次向聯合國告狀,令美國光火。

屈就傭兵,換取居留

1961年3~5月,國府被迫啟動「國雷計畫」作第二次撤軍(1、2、4軍),對外宣稱所剩志願軍是不聽從指揮的「叛軍」,取消其番號,斷絕補給。5千名志願軍乃轉移到泰北地區,李文煥的第3軍到唐窩(Tham Ngob)、段希文的第5軍到美斯樂(Mae Salong)。

1970~1975年,為了能夠立足和生存,孤軍決議協助泰軍平定佔據北部帕蒙山區歷時7年的苗共(泰共的苗族成員),6次圍剿,屢戰屢勝。1981年,又討伐盤踞在中部考科考牙山區達18年的苗共,經過22天生死存亡的血戰,終於獲勝。捷報傳到曼谷,感動了泰皇拉瑪九世(蒲美蓬),傳話要召見英勇孤軍的將領。

在授勳典禮上,段希文向泰皇跪領御賜的公民證,李文煥跪獻泰皇帕蒙山石,自此,這支沒有國籍的孤軍宣誓入籍泰國,被收編為「泰北人民武裝自衛隊」,擔任邊防的傭兵,泰共終在1990年代初期被掃蕩消滅。

段希文立足異邦後,孜力於地方的建設,創辦興華中小學,以「禮義廉恥」為校訓,學生教唱國歌,學習中文,使顛沛流離的同袍得以安居樂業。1980年,他因心臟病猝發逝世,泰國前總理江薩軍親臨弔唁,公祭在美斯樂地區延續了15天之久。

既歿,參謀長雷雨田繼任孤軍領袖,他的做法是先拚經濟,再搞政治,積極發展觀光旅遊,將原是沒有水電的難民村變成茶花盛開的美麗「泰北春城」。

以軍護毒,非其所欲

「 金三角」北起中緬邊界,西至薩爾溫江,南至泰國清萊和清邁,東抵寮國的湄公河叢林。1852年,英國從印度引進罌粟種子,發現氣候適宜開始役使原住民大量種植;1893 年,法國擁有了寮國,也加入利益 角逐,緬甸的果敢和佤邦成為主要的產區,收穫後送到外地提煉鴉片和海洛因。

孤軍退到緬北後生活困苦,為「馬幫」的商隊護路,索取保護費,如同鏢局,因這些商隊有些是販毒集團,根據老一輩的孤軍所稱,除了曾經是「反共抗俄大學」學員的毒梟坤沙(張奇夫)和羅星漢外,很少漢人種植罌粟。

柳元麟到任後縱容姑息鴉片生意,主動和土司頭目合夥作生意,成立「軍民合作站」,分紅所得,到吉隆坡洗錢,在曼谷置產,每年都以避暑為名,在曼谷和家人住上一段時間。

段希文等獲得居留後,下令沒收所有進入第5軍轄區的毒品,送繳聯合國國際防毒委員會,領取獎金改善難民村的生活。他又令部屬剷除罌粟田,改種稻米、大豆、咖啡、茶葉等,嚴禁部隊吸食毒品,協助泰國打擊毒販私擁的武裝軍隊,滌除惡名。

禁足台灣,鬱鬱而終

1953年2月23日,李彌飛抵屏東機場,據說周至柔打算拘禁他,所幸小蔣得悉前往接機,將他安置在蔣緯國的官邸。兩人的芥蒂起因於李未將美方的補助軍費2萬5千美金報繳;周聽信不實流言,認為李將煽動反政府民族叛變和攻打仰光,下令已到達毛淡棉港的「海滇輪」不得靠岸卸載物資,立即掉頭返航;以及多次攔截李呈老蔣的電文,下情不能上達,作梗人事任用。

3月8日,李彌在外交部部長葉公超邀宴時中風,急送台北市中心診所診治,後轉送聯勤陽明山招待所療養。1954年4月,李彌尋機潛回曼谷,老蔣惱怒,下令註銷了他的護照,照會泰國強行趕人,從此被禁足台灣,在新店北新路居住,1973年因心臟病逝世,長眠陽明山第一公墓。

李國輝於1953年11月22日被召返台灣,降階為上校;1956年3月以盜賣軍火罪被判刑12年,經河南籍立委和國代陳情,改判服刑兩年,特赦出獄後在台北縣經營養雞場維生,晚景淒涼,於1980年離世。

柳元麟於拉江戰役丟掉反共基地後被,不再被重用,晚年敗軍之將竟研究起古代兵法,命長活到90歲。1951年與李彌在香港共商組建反共游擊隊的丁中江,在啟德機場被英國殖民政府逮捕下獄,驅逐返台後轉任中興大學教授和外文系系主任;97香港回歸被邀請觀禮,熱淚盈眶。

異域孤軍,時代血淚

來台的孤軍先後安頓在中壢龍岡(忠貞新村),龍潭(干城五村)、中和南勢角(景新街)、南投(清境農場)、高雄美濃(荖濃溪農場)、屏東里港(信國新村)等荒僻之地,形成特殊文化的聚落。志願滯留在泰北的孤軍總是心繫故鄉,盼望有朝一日打回雲南老家,其艱苦卓越,比起那些在復興島上振臂高呼「反攻大陸」的高官,渾然不同。

1961年,自立晚報連載柏楊化名「鄧克保」寫的小說「異域」,成為當時的暢銷書。1990年,朱延平將故事拍成電影,主題曲為羅大佑作詞作曲的「亞細亞的孤兒」。不過小說和電影的情節多有虛構杜撰(柏楊沒去過緬北),2009年,緬北出生的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員覃怡輝博士出版「金三角國軍血淚史」,纔對這段歷史有了明確的交代。

在高雄澄清湖的蔣介石行館旁有一個「反共救國軍陣亡將士紀念碑」, 1955年孤軍撤退來台時,曾經將26位陣亡將士的骨灰安葬於此。由於石碑淹沒在荒煙蔓草中,鮮有人來祭拜,2010年6月,陸軍官校47期的杜德成出資重修墓誌銘; 2012年,姓名可考的440位陣亡官兵終於入祀大直忠烈祠。

開館述事,流傳青史

2022年3月19日,忠貞新村的文化園區多了一個觀光新景點,王根深在15歲時加入「光武部隊」,來台後在情報局工作了20年,中校退伍後來到龍岡開了一家「阿美米干店」,為了不讓青史盡成灰,經十多年的規畫興建了「異域故事館」。

當我 走進故事館,發現滿地都是子彈殼,周遭不時傳來機槍聲和火光,室內有槍砲、子彈箱,發報機、電碼本、掛着鈴鐺的騾馬等裝置藝術,虛擬的情境彷彿穿越異域的歷史硝煙,槍林彈雨中,生死一瞬間。

印象最深刻的是門檻上柏楊寫的那句沉痛的話:「一群被遺忘的人,他們戰死,便與草木同朽,他們戰勝仍是天地不容」。國家曾經拋棄他們,然而他們始終忠貞不貳。每年的元旦和雙十國慶,公園裡有蔽天的旗海,以及令人心沸騰的升旗,這就是可歌可泣的孤軍故事。(全文完)

上文承蒙 溫德生(林野)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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