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輪大卡車
提到十輪大卡車的印象,多半就是指軍用兩噸半大卡車,對一般人來說就是輛有十個輪子的大卡車,但是對先父母而言,對這十輪大卡車卻有特殊的情感因素。
家中手足七人,我有兩兄四姐,小時候先母做家事買菜燒飯都帶著我這小么兒,至今我還記得兒時去銘傳國小對面的水源市場買菜的記憶;到了晚上她在燈下做針線也會和我們講一些家鄉的舊事,還有民國38年從上海來台灣的驚險過往。
抗戰勝利先父母拜別我的爺爺奶奶,離開蘇北窮鄉僻壤的老家前往大城市開拓未來,先去南京再轉往上海,後來先父在上海商品檢驗局謀得一份差事,先母也在商檢局負責蠶絲品管,每天抽驗蠶絲捲軸中間有沒有斷線。小日子過的還行,也在上海買了一間小房子,接著把老家的爺爺奶奶和姑姑叔叔全接來上海同住一起。
民國三十八年初國共戰事逐漸惡化,中共從東北勢如破竹揮軍南下,國軍部隊以長江為天塹阻擋共軍渡江守住上海,但事與願違。有一天先父上班前收到家鄉的把兄弟從南京空軍通信大隊發來的電報,告知黃埔碼頭還有一艘登陸艦即將開往台灣,如果要去台灣可以代為安排。
先父向我爺爺稟報此事,老人家這些年跑日本鬼子,土八路也乏了,就讓先父母帶著強褓中的大姐和叔叔一起離開上海。臨行前先父把家裡柴火都添滿,米缸也備足了大米,銀錢細軟都留給爺爺奶奶,只帶了兩個袁大頭,幾個大餅和一鍋乾飯就此離家,帶乾飯是因為我大姐從小就不吃任何麵食。
先父母就這樣連商品檢驗局辭呈都沒遞就前往碼頭登船。在那兵荒馬亂的年頭,老百姓是不可能登上軍艦,先父的把兄弟幫他頂了一個上士的缺。 先母,叔叔和大姐就視為家屬登上軍艦,開航前憲兵上船清查人數和身份,將非軍人或不符合軍眷身份的全部趕下船,十一二歲的叔叔也因身分不符被帶下船,先父再請髮小幫忙並動用關係,終於又將叔叔帶回到軍艦上。沒多久就啟航基隆,登陸艦的船艙裡裝滿軍用物資和"轉進"台灣的部隊,連甲板上也固定著許多輛軍用十輪大卡車,先父母在卡車底下勉強找到棲身之處,可暫避海上風浪。故先母一直對十輪大卡車有特殊情感。幾天後軍艦抵達基隆港,先父任職空軍通信大隊,家人在建華新村有一間遮風擋雨的小屋。民國四十二年我三姐出生那年先父軍中退役轉任教育部直到65歲退休。
由於先母曾經提到十輪大卡車,我從小對這十輪大卡車特別留意,看到軍卡車總會多望兩眼。民國66年越戰結束前後,在台北嘉興街的陸軍台北兵工保修廠圍牆內外堆滿從越南戰場以廢鐵運回的各式吉普車,卡車,這些越南戰場報廢的美軍十輪大卡車銹跡斑剝,每一落堆高四五輛卡車,但沒有幾年時間這些廢車在保修場弟兄巧手下將其修復的煥然一新,再撥交國軍部隊使用。
民國69年十一月我從政戰學校結訓,抽籤分發馬防部,在基隆港搭登陸艦,三十一年前先父母從上海來台灣也是搭乘登陸艦,只不過他們的么兒卻是搭登陸艦前往馬祖前線服役。
登陸艦在馬港搶攤之後,我們預官被馬防部後指部接走,核實姓名專長後我被分到馬祖成立僅兩個月的化學兵連,先任職見習官,幹訓班"深造"後就接輔導長,比同期預官早三個月領主管加給。
化學兵連在四十年前算是現代化的技術兵種,所以我們裝備比一般步兵要機動化的多,連上配有四輛兩噸半的十輪消毒大卡車,五輛1/4吉普車,還有兩輛3/4吉普車,連上有油庫,二級廠,除了保修自己的車輛,防衛部一些將官的吉普車也常來我們這兒換零件和噴漆,這些將官的車噴的都是亮光漆,我們二級廠有幾位民間專長專精噴漆的弟兄。將官坐車來我們二級廠也不是免費服務,都會有交換些好處,例如額外的汽油。
當年在外島軍官不許開車,僅有駕訓隊結訓的士官兵才能開軍車。所以我沒有機會學開軍車,只能經常宣導注意行車安全。馬祖地區多是山坡路,車上都備有鋼筋焊接的輪擋,防止停車時車輛向下坡滑動。
四輛消毒車都是越戰後的卡車在嘉興街保修廠整修過關,外觀跟新的一樣;消毒水箱則是美國原裝全新裝備。馬祖夏天缺水消毒車也可以當水車運水,平常構工運砂石,清運載補給,把消毒車上水箱卸下來,十輪大卡車就是最好的運輸交通工具。民國70年春節連上組織了舞獅隊前往各村落拜年拿紅包,傍晚也請連上派卡車把我們舞獅隊全接回去。
去年九月返台為先母做對年儀式, 並在老家整理舊照片,找到當年服役時和十輪大卡車合照,想到兒時聽過先母提到搭軍艦來台灣時在軍艦上曾經棲息於十輪大卡車底以避風浪。
先母於2021年十月九日以九十六歲高齡於北醫病逝。
上文承蒙 Elliot Wuu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延伸閱讀:
Elliot Wuu:伙房的炊事兵(一)
Elliot Wuu:伙房的炊事兵(二)
Elliot Wuu:伙房的炊事兵(三)
Elliot Wuu:伙房的炊事兵(四)
Elliot Wuu:伙房的炊事兵(五)
Elliot Wuu:黃魚的故事
民國62年馬祖南竿 當時島上僅有四輛計程車 但只有二輛可跑全島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