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生(林野):天涯引渡異鄉魂
 

溫德生(林野)  臉書
退伍空軍上校, 詩人和作家,從事教學工作(兼專任34年)。1997年 ~ 2005年在國軍岡山醫院航訓中心擔任主任、美國肯塔基大學哲學博士1992年畢業。著有「肯塔基異鄉人」、「肯塔基老家鄉」、「北城舊事」。

天涯引渡異鄉魂

1987年的母親節當天,一群身穿白襯衫,正面印着「想家」兩個大字,後面是「媽媽我好想你」的退伍老兵集結在國父紀念館前,高聲喊着:「捉我來當兵,送我回家去」,他們一起合唱歌曲「母親你在何方」。

1989年10月2日,政府終於正式開放赴中國大陸探親,中華民國紅十字會忙碌地為老兵辦理返鄉手續,遺憾地,他們之中有些人未能圓「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夢,當大陸親人致函查詢時,悽然發現所尋之人已物故,唯希望將異鄉亡魂迎回原籍安厝,葉落歸根。

1991年5月1日,軍法官退役的律師高秉和將同鄉的骨灰抱回山東菏澤,那裡是他的故鄉,13歲那年隻身輾轉來台,舉目無親,半工半讀刻苦地讀完中學,考上政工幹校法律系2期,後來當了多年菏澤同鄉會的會長。

20多年以來,他秉持人道關懷,擴大服務範圍,受託抱了两百多個骨灰罈到大陸各地,甚至遠達新疆,都是自籌旅費的默默行善。2012年對岸的中央廣播電視總台頒發「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獎」給他,台灣公共電視台的「點燈」節目也報導他的義行。

同是軍校法律系畢業的李漢中看到這個節目,無比感動,偕同妻子簡淑芬護理師拜訪高律師,深知他年已耄耋,漸感力不從心感。2018年12月15日,李律師在三軍軍官俱樂部創立「洄源文化發展交流協會」,並且以「游魚洄源,溯流而上」為詞編了一條會歌,揭舉創會的宗旨,以期發揮群體的力量,繼續帶老兵回家。

去年我在南松山首次遇到熱心公益的李漢中律師,當天他是餐會的東主,他的力爭上游,又是另一個勵志的故事。國中三下因家境困難,他選擇保送空軍機校常備士官班85期,希望日後能夠轉考官校當個飛行員。他畢業後分發到新竹空軍基地,擔任F-100戰鬥機的掛彈手,反覆的沉重推托工作致使小姆指捲曲變形。

在一位飛行員張台驊(官校57期)的勉勵下,他參加隨營補習苦讀取得高中同等學歷,惟因過度用功,視力未通過空勤體檢,祇好改弦易轍,考上政戰學校法律系30期,從此脫離黑手生涯,成為一位仰重的軍法官。軍旅期間他勤學不輟,不交際應酬,公餘時間都花在書本,復於國防管理學院進修獲得法學碩士學位。

1998年他剛晉升中校就報退,在羅斯福路二段成立永嘉律師事務所,永嘉是他的浙江本籍。雖已成為執業律師,為了充實專業素養又遠赴北京就讀中國法政大學,三年後在刑事法學院獲得博士學位,天道酬勤,有志者事竟成。以我的觀念常以為律師行業 必也口才便給,話鋒犀利,但他給我的印象是沉穩謙和中蘊含正氣。

他成為知名律師後,大可天天接案子,賺個盆滿缽滿,然而他關懷社會不改初衷,繼續接受大陸親屬所託,在各地的忠靈塔或寺廟協尋老兵遺骸。訪談之日,他提及一個靈異事件,當時在圓山的臨濟禪寺,獨自一人在靈骨塔裡張望,忽見一名乾瘦的老僧,不待他發話,隨手一指,他順着方向走去,果然所尋的骨灰罈就安龕彼處。他正欲道謝,卻發現塔裡空無一人。

身為正直不阿的律師,他追求的是公義,執意的是法理,軍公教年金改革的違法違憲,他義無反顧地擔任行政訴訟的代理人。他在法律事務上施展長才,擔任軍事院校的法律顧問,承辦重大軍購的弊案,參與國防部陸海空刑法的修訂,著述法學專書為法治教育立根。去年出席「復興崗文教基金會」的餐會,他慨然認捐兩桌,購書百本,足見他為人的飲水思源,重情重義。

李律師始終念念不忘18歲那年的某個黃昏,當他完成彈射椅的檢修工作,疲憊地走在機場的跑道,被一位路過的飛官喊住,叫他坐上吉普車,並載他到專屬的空勤餐廳用餐。事後兩人並沒有互動,但他記下飛行衣上的名字-「張台驊」,開始發憤讀書。1983年8月,飛官所駕的F-100戰機,在例行飛行訓練時發生故障,及時彈射跳傘落海。當他被吊掛上救護直升機時,忽然腦海裡閃現那位少年的身影。

飛官退伍後轉任遠東航空的機師,士官則展開璀璨的人生。時光流轉,直到律師在一次餐敘時,同桌的賓客中有一位恰是飛官的同學,42年前的袍澤之情奇蹟般地出現。四月天的夜晚,杯觥交錯,相互暢談空軍往事,老長官張台驊贈送他一本王立楨著的「飛行員的故事」,他在書中描述自己彈射逃生的那頁親筆寫下:「感恩你過去的服務」。

一句勉勵的話語改變少年未來的人生,一顆慈悲心靈引渡多少異鄉的遊魂,我們的社會需要如此的上善與大愛!-

上文承蒙 溫德生(林野)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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