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生(林野) 臉書
退伍空軍上校, 詩人和作家,從事教學工作(兼專任34年)。1997年 ~ 2005年在國軍岡山醫院航訓中心擔任主任、美國肯塔基大學哲學博士1992年畢業。著有「肯塔基異鄉人」、「肯塔基老家鄉」、「北城舊事」。
痴迷電影過半生
刊載於文創達人誌43期,2017.04
「三年級」的人們都知道在上一世紀的五、六十年代,台灣沒有甚麼娛樂場所,尤其老三台還未開播之前,唯一的休閒活動就是去看電影。那時峨嵋街、成都路、武昌街一帶被稱作「電影街」。
高中時代在南陽街補習,常經不起誘惑溜到「新南陽」戲院輕鬆一下,唸大學時就轉移到公館的「東南亞」,2015年,這家走過55年歷史的老戲院轉型為「秀泰影城」,它曾經是老台北人的指標性記憶。除此之外,中山堂、介壽堂、青康(台北學苑)都是學生經常光顧的另類戲院。以前和女友約會大多是從看電影開始,然後隨着「劇情」的發展,纔有下一節課的進度。
當時二線戲院多以聯映的方式組成院線,例如紅樓和新南陽(城中區),大觀與大光明(延平北路),愛國(昆明街)與大同(重慶北路)、中央(太原路),金山(中山北路)與寶宮(金山南路)等。我居住的士林鎮戲院特別多,包括陽明、立峰、士林和光華等,還有一家在慈諴宮後巷的民族戲院,以電影搭配低俗的歌舞團,如今陽明戲院已熄燈(2020.8.9),將重建為商場。
後來幹了職業軍人,一位退伍後在「軍人之友社」工作的軍訓教官,連續幾年都寄給我一堆勞軍票,可以看台北市各家戲院的週日早場。當時入場時會有憲兵查驗軍人補給證,也有些阿兵哥在門前徘徊,等候與人換票,各取所需。在那個民風保守的年代,凡有色情的片段都會被電檢處剪除,因此,三重和蘆洲地區的戲院偶爾會加味,插入不到一分鐘和劇情無關的鏡頭。
那時的電影院有四大特色,
其一為門廳有自行取閱的「本事」,為單張的劇情簡介,成為一些影迷的收藏嗜好;
其二是有拿着手電筒的帶位小姐,協助觀眾在黑暗中入座;
其三是開演前先播放國歌,必須全體起立,曾幾何時這種愛國教育已被廢除;
其四是可以付錢給票房,在螢幕上打出找人的訊息。
由於政府要求端正善良風俗,凡有道德不倫的劇情必得修改,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畢業生」,因男主角與父親朋友之妻有染,後來又愛上她的女兒,被迫將母女關係改為姊妹。至於警匪片在結尾時,也必須打上犯罪者已受到法律制裁之類的字幕。
隨着錄影帶和光碟片租售店的興起,電影院的生意似乎越來越不容易維持,不過在戲院看電影的享受是大不相同的,寬闊的螢幕和身歷聲的音效所帶來的臨場感,還是可以吸引排隊的人潮。痴迷電影如我,竟然超過二十多年不再進過戲院,原因是關燈後腦部的褪黑激素就會開始分泌,會不知不覺地睡着,醒來時已看不懂在演些什麼?從此祇好買VCD或DVD,在家裡孤芳自賞,好處是縱使睡着了,還可以從頭看起。
電影之被稱為Movie,因它是會動的,1895年,盧米埃兄弟在巴黎卡布辛街的Grand咖啡館地下室首次放映「電影」,祇是不到一分鐘的連續圖片,從此改變了人類的生活內容。在黑白的默片時代,必須以「間幕」的文字來解釋劇情,第一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電影「鐵翼雄風」,就是一部成功的無聲電影。
後來電影加入了聲色的元素,遂發展為大眾傳媒與娛樂的重要工具,然而,許多不朽的著名影片,並不因為它是黑白片而遜色,甚至有些導演放棄色彩,來彰顯黑色幽默或故事的嚴肅性,像得過大獎的「公寓春光」、「魂斷藍橋」、「北非諜影」、「辛德勒的名單」等。
經典電影都是深入人心和百看不膩的,每看一次就想了解它的時空背景,甚至興起意念去尋訪故事的源頭。80年代到美國肯塔基州求學時,想起婚前和妻子觀賞過「礦工的女兒」,假日開車去造訪「鄉村音樂女王」羅莉塔・琳的故居。來奧地利旅遊時,曾經在薩爾斯堡走遍「真善美」的蹤跡,在維也納普拉特遊樂場乘坐「黑獄亡魂」中的摩天輪。
在玻利維亞參加高山醫學會議時,也一度想去憑弔「虎豹小霸王」中兩名美國搶匪被槍殺的小鎮,無奈路程太遠而作罷。後來飾演匪徒的勞勃・瑞福在猶他州以其人之名(Sundance)創辦了一個獎勵獨立製片家的「日舞影展」,堪稱另類的不朽。
所有氣勢磅礡 的史詩電影中,最撼動我心者當屬「齊瓦哥醫生」,很難想像一個埃及裔的奧瑪・雪瑞夫能夠將一個文化背景殊異,在俄國的大動亂中顛沛流離的詩人醫生演得那麼出色。其次是描述利比亞游擊隊在北非對抗義大利殖民地軍隊的「大地雄獅」,這部阿拉伯民族爭取獨立的戰爭片,很少人知道是格達費上校資助拍攝的。在他被殂殺的第五年,我在九龍的西貢偶然間買到這部藍光影片,算是對美國搞死這位狂人的悼念。
1989年的感恩節,在我看過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生於7月4日」後遊歷華府的越戰紀念碑,這座由華裔建築師林瓔設計的大理石牆前,常有人們用紙筆在碑上拓印陣亡者的名氏,此一情景,啟發我對戰爭與和平的深刻省思。在眾多的反戰電影中,最令我感動的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成的「近距交戰」,一戰時英法德的三支部隊在「平安夜」的歌聲中離開壕溝,暫時忘卻敵意,互道聖誕快樂,共同接受神父的福音證道,人性的光輝在一個黑暗的交戰陣地霎時閃亮。
從懷舊的電影裡可一睹老牌男明星的英年風采,他們的年華也許正與自己的歲月同步消失。因此,保羅・紐曼、亞蘭・德倫、查理士・布朗遜、法蘭克・辛拉屈、傑克・尼克遜、勞拔・狄尼洛、史提夫・麥昆和艾爾・帕西諾等人的成名作,都成為我不斷蒐羅,櫃子裡的珍藏版本。在美國讀書時因聽聞紐曼是個大善人,每次煮義大利麵都是買他的Newmans‘ Own牌麵醬。1981年,蕭芳芳主持的金馬獎頒獎典禮,記得發生受邀的老查和阿倫的王不見王的尷尬事件。
近代的女明星常以沉魚落雁的美貌,或魔鬼般的身材取勝,有高貴氣質的實在不多,我最心儀的兩位都是得過奧斯卡金像獎,從不鬧緋聞的歐洲淑女。一位是「北非諜影」裡瑞典籍的英格麗・褒曼,另一位是「羅馬假期」裡比利時籍的奧黛麗・赫本,她們留給觀眾們的印象應該是精湛的演技,而非性感的胴體。美國的女明星能夠與她們媲美者,個人認為僅有蟬聯四屆奧斯卡影后的凱瑟琳・赫本。
男影星中飾演正派角色始終如一的不多,「梅崗城的故事」裡的葛雷哥萊・畢克(律師),「日正當中」裡的賈利・古柏(警長),以及崛起於「荒野大鏢客」的克林伊士特・伍德即屬於此一類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海明威的「戰地鐘聲」和「戰地春夢」是了解西班牙內戰的最好作品,他的好友古柏曾在這兩部電影裡為他擔綱,後來從珊卓・布拉克的「永遠愛你」,發現到這位「迷失的一代」的代表性作家曾經和紅十字會護士有一段姐弟戀,在這部自傳改編的電影深處,似能了解他晚年的憂鬱和憤世嫉俗,終因「擦槍走火」的意外結束掉62歲的孤寂生命。
1964年6月20日,來台參加第10屆亞洲影展的東南亞電影業鉅子陸運濤夫婦在台中神岡上空發生空難,當天同是受邀外賓的威廉・荷頓幸運地錯過這死亡班機。這位外型溫文儒雅的影帝和中國人最有緣,有兩部在香港拍攝的愛情片留下甚佳的口碑,包括和珍妮弗・瓊絲搭配的「生死戀」,和關家倩合演的「蘇絲黃的世界」。不過美國影星並非人人都有威廉的和善,引起唐人街的憤怒、歧視華人的「龍年」竟然在1988年於台灣獲准上演,殊不知該片是老美在越戰失敗的不平衡心態下拍攝的,對華人而言是一種侮辱。
以前看慣好萊塢商業味濃厚的電影,後來逐漸將目光轉移到歐洲三大影展的經典好片。1995年在法國土魯斯出差,深夜在旅館將金棕櫚獎的「男歡女愛」重新看一遍,覺得在法國看纔叫做是原汁原味,尤其是那首浪漫的主題曲,餘韻無窮。我喜歡坎城、威尼斯、柏林影展的得獎電影是有原因的,因為它重視生活的寫實,兼顧人文關懷,捨棄誇張的道具和高成本的浮華,性與暴力也較少充斥其中。
在國際影展中被肯定的新浪潮國片中,我認為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是台灣最偉大的電影之一,導演用細膩的手法和豐富的隱喻,來處理五十年代肅殺的政治氛圍、外省族群訴求生存的鬱悶、青少年們早熟和早逝的青春,以及西洋歌曲裡的美國幻想等,非親身經歷的過來人將難能理解。反芻侯孝賢的「戀戀風塵」又是一種熟悉的感觸,電影將一個抽到「金馬獎」的役男心情,淋漓地抒發,一千零九十六個女友交付有姓名和地址,且貼好郵票的情書信封,最後仍抵禦不過「兵變」,那堪青梅竹馬的純愛成為他人之妻?
回憶在香港的童年坐在父親的膝蓋看電影,大部份的情節皆迷惑不解,多年後覺得他對電影有高水準的品味,自己也在見識增加後,有了頓悟和共鳴。和他一起看的電影還記得片名的,是希區考克的「擒兇記」,大概是那條桃樂・絲黛主唱的主題曲"Whatever will be, will be"勾起了遙遠的記憶。世事多變,轉眼已虛度了半生的光陰,電影遂成為每一圈年輪的聯想,有悸動的喜悅,也有悵然的嘆息。
長久痴迷於電影已踰越耳順之年,期待退休後能夠隨心所欲,每天挑一部電影在家裡好好鑑賞,應該是一種淡泊的享受。「新天堂樂園」裡的義大利小孩,因為迷上電影和放映師成為忘年之交,改變了他的一生。電影曾經讓我好奇地爬出狹隘的井底,放眼望向世界的天空,追求書本外的知識,以及理解人性的善良邪惡。
電影也可以懷舊,無論是悲或喜,都有令人悸動的情節和相遇時光的蹤影,在家裡輕鬆地看自己喜歡的影片,總比坐在電視機前忍受無趣的政治新聞,來得有益身心健康吧!
上文承蒙 溫德生(林野)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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