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神仙、老虎、狗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Peter Wu
中正預校5期（72年班）、陸軍官校正56期文史系，砲兵科。
陸軍防空飛彈部隊副排長、排長、副連長、連長、副營長、飛彈指揮部人事科首席參謀官、群作戰官退役（8.5年）。
退役後民間學歷：中央大學人力資源管理研究所
企業人力資源主管。
現任企業講師、鐵道攝影師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民國67年12月16日，美國總統卡特，宣布自隔年「元旦」起，正式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關係，將互設大使館，並「承認」（acknowledge）「中華人民國和國」為唯一中國的政策立場，停止與台北方面(中華民國)的外交關係，隔天總統經國先生發表講話(圖一)，也在各大報紙刊登(圖二)。

這件發生於47年前的歷史，改變了在台灣這座島上，很多人後來的命運，當然也包含了我自己，如果那一年沒有發生「中美斷交」，也無法親身體會，何謂「同島一命」?還有古人說的，「大難來時，各飛東西」的真實「情境」。

前文提到，國中時期，因為「資質」不好，家裡也沒給錢，讓我去「補習」，最終落到「放牛班」的「牛頭班」，國中二年級開始，本班就開始「收容」各班成績墊底的「頑劣分子」。

同學上課的書包，很少放課本，要不放幾本「漫畫」、「瓊瑤小說」、或是黃色「畫刊」，幾位「混」黑道的同學，還會夾帶著「扁鑽」，書包的肩帶被拉到最長，都快碰到地面上，書包的「前面」帆布，還會用刀片把帆布，割成一條條「鬚鬚」，也有幾位「新潮」的同學，會把校服的褲子，改成「AB褲」(緊身褲)，褲管會緊貼著小腿。

國二那一年班上，天天上演「打架」、爭取本班「領導權」，好像在二年級暑假前，本班的「老大」地位，是由一位在「本省掛」「幫派」擔任小頭頭的同學掌控，這位同學打架「快」、「狠」、「準」，全班包含我都被他「揍過」，不過，他不會「霸凌」，或是「勒索」我們班的同學，他說那是「俗辣」(小咖)的行為，他「不屑」做這種事情。

國三開學，本班轉來一位同學，他是從「台北縣」某國中轉來的，他是眷村出身的「外省掛」「幫派」的小頭頭，而且，因為常常打架，被記過、退學、開除，然後又復讀，正常他應該高我們「兩屆」?還是「三屆」的學長，後來問他為何轉到台北市的本國中?他回答說，他家附近的國中，要不被退學、要不就拒絕接收他。

我記得他老爸是「士官長」退伍，算是老年得子，後來他爸爸請以前部隊老長官出面幫忙，硬把他塞到我們學校，就這樣來到我們班上，他爸爸跟他放話，這次要是還唸不畢業，就拿「刀」把他給「砍」了，我們那個年代，在怎麼「凶狠」，父母親說的話，尤其是父親的話，還是有「怕」會去遵守。

第一天來我們班上，他就被全班孤立，本班除了他以外，沒有一個同學，家裡是住在眷村，個人認為從政府撤退來台以後，「省籍」之間衝突時間最長、也最激烈，應該是在我們這一代，當天三點半下課，本班老大就把全班留下來，教室桌椅全部清空，我們都知道這是準備要「單挑」、「打架」的前奏!

果然，我們那位「本省掛」幫派的老大，就跟他們幫派的幾位同學，直接衝到這位「轉學生」前面，用「閩南語」開始「罵他」，後來罵到你這個「老芋仔」的小孩.....，就看到那位「外省掛」的同學，暴怒衝上去直接開打，一個人就跟好幾位扭打在一起。

然後本班那位「老大」突然大喊，你們都給我「滾開」，我來跟他「單挑」，不用「這麼多人欺侮他一個人」，給人看不起，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大打出手」，當然，最後未分「勝負」，不過，從此再也沒人敢去「惹他」，他就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某一天我主動過去跟他一起吃飯，可能因為我小時候住過岡山，老爸也是軍人，他很驚訝卻也很開心，本班終於有人願意跟他講話，後來我們班的兩個「老大」之間，都由我擔任「傳話者」，

在兩位「老大」的帶領下，班上的氣氛慢慢轉好，本班雖然是「成績不佳」、「品行最差」，卻是最「團結」的一班，平時偶而「作弄」、「調戲」，那些「升學班」同學，不過，有一次「升學班」同學下課補習回家，被外校學生堵在巷口「揍」了一頓，在兩位「本省掛」與「外省掛」老大帶領下，全班幾乎出動，沿路去「攔截」公車，讓該位被「揍」的「好學生」，去認是誰「打」他?然後還讓該校的學生放話，有「種」就放馬過來，到我們學校，點名找他們「兩個人」直接「單挑」。

這事情後來被訓導主任知道，兩個帶頭的人，都被主任抓去給打「屁股」，還說要通知家長來學校，我們那位「本省掛」的老大，聽完後直接站起來說，這全部都是他「指使」的，那位「外省掛」的同學，是一起去的同學，跟他沒有關係，要「辦」就「辦」他，因為，他父母都不在，是爺爺奶奶養大，根本不怕找「家長」。

那是我頭一次真正體會，再怎麼「吵」、怎麼「亂」，事情發生了，大家還是要槍口一致「對外」，當然那位「外省掛」的老大，也被這件事情，感動到掉眼淚。

後來那位「外省掛」的同學，開始帶他的「馬子」(女朋友)，來我們學校，他常常換「馬子」，而且是一個比一個長得「正」，那一年他也邀我們去見見世面，準備去參加以前他國中同學，當時都已經唸高中的同學，舉辦的「聖誕舞會」，還說會讓底下的人，找一些其他國中女校的「妹妹」來讓我們同學認識，(因為我們當時是男校)，聽完之後大家都很興奮。

就在全班同學開心期待，當年聖誕節來臨，可以「見見世面」的前夕，發生了天翻地覆的「中美斷交」，把原來的一切計畫都打亂了。

民國67年12月這個突發的事件，真像1944年12月，二次大戰聖誕節前夕，德國發起的「突出部」戰役(Battle of the Bulge)，還有1950年11月底，韓戰在第二次戰役，中國的「志願軍」突然對聯軍發起的「第二戰役又稱清川戰役」(Battle of the Ch'ongch'on River)，改變了歷史，以及後來的很多人的命運。

照片轉載自「國家文化資料庫」、「中央社」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民國67年12月16日，新聞快報出現「美國準備與我國斷交」，政府宣布「選舉延期」，國軍提升戰備(圖一)。

當時還是國中生的我們，初期的反應並沒很「強烈」，好像隔了兩天，班上那位「外省掛」的老大同學，有跟「本省掛」的老大同學，說最近警察的「少年隊」，配合政府政策，開始在嚴格掃蕩，他們倆個幫派都有人被抓去「少年隊」去「處罰」，原來計畫舉辦的「聖誕舞會」，也緊急取消，沒人敢在這時候去「惹事」。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那個年代，我們這些「頑皮」學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聽到「少年隊」的名號，以前被警察「少年隊」抓去警局的同學，就讓他趴下，警察直接卸掉自己的皮帶，就往學生屁股「抽」打，真的有「嚇阻」的作用(圖二)。

我家附近「大華新村」那些民國64年4月底，才因為「南越」突然淪陷，輾轉撤來台灣的朋友，有人私下偷偷跟我說，他們家人擔心「台灣」會跟「南越」一樣，撐不了多久就淪陷了，已經打算準備「舉家移民」到其他國家。

1973年1月27日美國、北越、南越、北越四國，在巴黎正式簽定，所謂的「巴黎和平協約」，隨後兩個月內，駐越美軍全部撤出南越，短短兩年內越南就「淪陷」了，這些人直覺認為，沒有美國的援助下，「台灣」可能會步入「越南」的「後塵」。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接著新聞報導在12月27日，美國將派遣特使，克里斯多福(Warren Minor Christopher)來台，就在他要來台灣的前幾天，本班那位「外省掛」的同學，在班上告知我們，台北的「幾所大學」已經準備當天到松山機場外抗議(圖三)、(圖四)，他以前的高中(高職)同學們，也都串聯要一起去抗議，我們也可以跟著去。

而且，「少年隊」那裏也「默許」學生去參加抗議，不許「趁機鬧事」即可，同學們「國難當前」我們也要一起去，本班有同學願意去嗎?記得大家都舉手要去「參加」。

Peter Wu：中美斷交那一年

除了大規模由學生發起的「抗議」、「靜坐」與「遊行」以外(圖五)至(圖九)，還有就是自動發起「募捐」，各校先在學校發起「募捐」(圖十)，除此之外，我們班的同學，也自動自發在教室，製作好幾個「募捐箱」，還用「紅紙」寫上「愛國捐獻箱」，分組輪流揹到外面「募捐」，沿著道路上，看到商家就進去「勸募」，還有在公車站，只要看到上班族的叔叔、阿姨，就抱著「募款箱」去「勸募」，每位同學把從小儲存的紅色「小豬」，也都被拿到班上，直接「宰」掉，都「捐」出來給國家。

中華民國在台灣，在個人有印象開始，經歷過退出「聯合國」、日本與我國斷交、老蔣「過世」、美國與我們「斷交」，影響最大的除了退出「聯合國」外，再來就是美國與我們「斷交」。

民國68年元旦之後，開始有認識的「升學班」同學，辦理休學然要準備「舉家」移民到「國外」，有一位準備移民同學的哥哥，還在唸大學，前兩年才剛從「成功嶺」受訓回來，因為受限於「兵役」，只能等「畢業」後才能「出國」，他的父母親「憂心」不已。

我們班同學，全部都是走不掉的「族群」，那位「外省掛」同學的老爸，打過「抗戰」跟「戡亂」，算是最有「軍事」概念的「同學」，每天上課開始跟我們「講述」，他老爸當年在大陸的「作戰經驗」，也開始提醒大家，萬一「共匪」打過來，我們要去哪裡「打游擊」?好笑的是，我們根本沒想過，連「槍」都沒看過，更不用說會「操作」，還能去打「游擊」?

那時候，同學們也長期被政府的「媒體」，不斷的傳達與告知(洗腦)，大陸同胞長年吃不飽、穿不暖，因為長期「飢餓」、個個「面黃肌瘦」，還等待我們去解救，要是這樣的「共軍」打過來，主要是來「搶」我們的糧食「吃」的?對於「飢腸轆轆」的「共軍」我們應該是不用太害怕。

而且，民國67年的國慶日，國軍還舉行大「閱兵」，本校有進駐「飛彈」部隊，有這些「英勇」的國軍在「保衛」國家，大家應該不用擔心。

寒假回來後，學校已經開始「鼓勵」同學們，可以「投筆從戎」，投考「軍校」為保衛國家貢獻一份心力，好像教務主任跟幾位老師，特地跑來本班，向同學宣導好幾次，說的意思大概是:「升學班的同學，正努力學習，未來要考取高中、升大學，用他們的智慧來保衛國家」。

「而本班與其他非升學班同學們，平日體能較好、熱愛運動，在學業上可能無法展現自我，就投效軍旅，投筆從戎去成為一位保國衛民的軍人」，底下的同學們聽完，人人握緊拳頭，後來還製作一幅「國旗」，大家劃破「手指」，把國旗的「滿地紅」塗上「鮮血」。

那時候年紀小，根本傻傻「不懂事」，真的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那位老師的兒子，已經退役到美國攻讀碩士，女兒也準備「出國」進修，當時要真的爆發戰爭，我們乖乖這些相信他們的「話」，志願上戰場為國「捐軀」的「小孩」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幫忙收我們這些人的「屍骨」啊!？？

然後本班轉成「愛國班」，自動自發教學、演場「愛國歌曲」，像「梅花」、「黃埔軍魂」等電影歌曲，人人「琅琅上口」，每天晨會後校長帶頭高喊「中華民國萬歲」，本班同學是喊到「喉嚨破掉」，每個人都在「掉眼淚」。

4月開始的「軍校保送」報名開始，有同學從教務處，直接把簡章「撕」回來本班討論，本班軍事專家「外省掛」同學，逐一跟我們說明這些「學校」是什麼學校?不過，後來我進入軍校之後，才發現他講的很多都不太「正確」。

他以前的高中同學們，大都就讀於台北當年「末段班」，著名的五所高中--「東」、「西」、「南」、「北」、「喬」，聽他說一「喬」戰(打)「四方」(東西南北)，也就是該校學生的「戰鬥力」是數一數二，所以，他們當然很多人也就申請進入「軍校」。

他私下跟我說，他不會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甄試、保送「士校」，他老爸跟他說「高中」混畢業後，再去唸軍校可以當「軍官」，其實那時候他也說不太清楚「軍官」跟「士官」有甚麼差別?對我們而言，後面不都是個「官」字。

最後要講一段很感人的事蹟，那一次「保送軍校」，本班有一位也是「混」道上的同學，臨時因故沒有去參加軍校「甄試」、「保送」，當時蠻多同學，對他頗有怨言，他也忍著都沒有跟我們解釋與說明原因。

好像是在我唸官校一年級?有一天在學校附近，碰到他騎摩托車，後面載著一個女的，然後還抱著一個小孩，我才知道那時候，他女朋友已經懷上他的小孩，女方要他畢業就結婚，所以，他只能「放棄」報國的機會，然後畢業後他半工半讀去唸「補校」。

在馬路上他跟我說，他抽到「三年兵」也到營服役，他已經申請轉服「四年半」志願役，可以為當年「退縮」的行為，「聊表」自己內心的「悔意」，老實說他這樣的「愛國」行為，可能是本班大多數人的共同「想法」與「行為」，當下並未讓我特別感動。